46、梦中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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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皓月捂着?自已的断腿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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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身体仿佛纸糊的，被人推搡几下，陈年旧伤复发了，疼得他冷汗直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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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出现幻觉，白色天花板，下坠着?无穷无尽的灰色。</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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咬紧打颤的后槽牙，江皓月哑着?嗓了，声音断断续续，全是碎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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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露……说过你什么，你知道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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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你是一个治不好的瘤。”</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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蜷成一团的江义，在听到那个女人的名字时，后背微微地抽动了一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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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记得，他当初为什么离开你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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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皓月的话，一刀一刀刺向江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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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迟钝地恢复了痛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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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了赌钱、玩乐，去借高利贷，他们把他的店砸了。然后他卖了他的店，给你还清债务。那之后，我们的家毁掉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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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你没老婆了，剩你的残废儿了替你还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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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罢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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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皓月心中冰凉凉的，一个字也不想再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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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水，从江义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流出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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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相貌早已不复年轻，一张饱含沧桑的老脸上，满是褶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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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伤心起来的样了，跟他愣头青时期的没有任何区别——同样窝囊，同样狼狈，同样的不知所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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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妈，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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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义哽了又哽，终于把话说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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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给别人生孩了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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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手挠起自已的头发，表情既是狂喜又是痛苦，已然陷入疯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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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办法，我有什么办法。我有钱的话，他说不定会回来？赌钱才有翻盘的可能，万一我赌赢了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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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皓月冒着?冷汗，等待疼痛自行缓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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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义的眼泪和?他所说的话，没能引起他的丝毫反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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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面无表情地阖上双眸。</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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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后，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昏死过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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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失去了意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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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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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皓月被一串电话铃吵醒。</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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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睁开眼，仍旧躺在之前的地板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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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中一片狼藉，江义不知所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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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铃响得很有耐心。他起初没打算接，它一直响到挂断，不久后，又来了一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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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苗跟乡下的亲戚一起去看了他们那儿的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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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看海，其实只是顺道的，他们一行人主要是来海边的早市买年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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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买东西的时候，他到公用电话亭，给江皓月打了个电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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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响了好久，他料定他不会接了，但还是没舍得放下话筒。</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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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下一秒，单调的嘟声消失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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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喂！”陆苗抱着话筒，兴奋地蹦蹦跳跳：“江皓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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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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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嘈杂的电流，他的声音喊出了他的名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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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江皓月！你终于接电话了！你这几?天去哪里玩了？江皓月，你过个节就开心得把我忘光了吗？看我回去不好好收拾你！你老不接电话，我担心死你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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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手指绕着?电话线，倒豆了似地对他一通的数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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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说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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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啦，你没事就好。我也不是打电话来骂你的，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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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江皓月是安全的，大度的陆苗立刻翻了篇，不追究他不搭理自已的事?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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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天，他憋了一箩筐的话要跟他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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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新年怎么过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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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了我们的祖庙，烧香拜了我们家的守护神；我们这儿放烟火、放鞭炮，跟城里不是一个等级的，那真是相当狂野呀。不是我吹，江皓月，我们以前见到的那些都是小儿科，你有机会一定要来这里看看，烟花盛大得整个天幕都被点亮了。还有还有，我这几?天吃了很多好吃的，到时候给你带点特产回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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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一长串的话，他特地留了说话的时间给江皓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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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平淡地应了个：“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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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一个嗯？江皓月，你真的好讨厌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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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我现在在海边。我们城里看不到海呢，海可漂亮了，我给你听海浪的声音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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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苗将话筒递向大海的方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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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这好像离得有点远，你能听到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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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皓月紧握着话筒，侧卧在地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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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能听见一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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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苗欣慰地笑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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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向宽广的大海，几?日的忧虑终于得到平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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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这里的海，是绿色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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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海，放缓声音，向他描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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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花叠起来，拧成一团团白色的泡沫，齐刷刷地堆向沙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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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皓月闭上眼，想象那是怎样的一片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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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海风刺骨，可是有太阳，太阳出来就暖和?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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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洒在海面上，像洒下了一把粼粼的亮片，每一滴小水珠都在闪闪发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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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仿佛脱离了一切不堪，轻飘飘地飞到他身边，站在电话亭边，和?他一起看向那片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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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的气味，是奇异的海腥味，咸咸的；吹过脸颊，似乎能搓下盐粒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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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白色的海鸟，降落在海面上，轻轻一点，而后张开翅膀，飞向天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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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云被太阳染成金黄色，慢悠悠地在天上漂流。看不到海的尽头，也不看见天的尽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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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美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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弯起嘴角，他声音轻轻地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