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教坊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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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上空的月，圆满的像人间佳话。朱雀大街以东三箭之地，灯火通明，门前车马络绎不绝处，是京中教坊司。</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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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歌倚在窗畔，听着飞檐下的铜铃响，眼望长安的火树银花，明儿就是端午，即便入了夜，街上依旧热闹不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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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他从那场夺命的大火中醒来，已有些日了，他至今都觉得，眼前的景象是场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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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室的门被人‘吱呀’一声从外推开，徐娘端着药走进来，瞧见倚在窗畔的身影，寻了过去。徐娘将已放温的汤药递到北歌手中：“醒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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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歌听着点头，他垂眸瞧着手中的汤药，褐色的水面在窗下映入一团圆月，熟悉的苦涩味让北歌不由噤了噤鼻，他听徐娘在耳边催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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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吃上两副，病就可大好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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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歌听着，双手捧着碗，一口气喝了下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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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娘以为他生了场大病，可只有他自已知道，他是已死过一回。自摄政王府出事后，他最信任的便是燕平伯世了，他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婿，却终被他所骗，落入灵后手中，被处极刑。那场大火要了他的命，也给了他新生，让他重回到一年前，初入教坊司不久的时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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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歌将药碗放在一旁，舌根处的苦涩尚未褪去，他忽得听见长街深处，暗淡灯火下清晰的马蹄声，父王爱马，他自幼耳濡目染，他听得出是匹好马，京城难寻的良骥。北歌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从隐隐夜色中骋出一匹五花黑马，马疾停于朱红大门前，马背上的人，跳下马入了司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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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歌站在窗前凝眸愣了一会儿，忽的转身向屋外跑，一路跑到外廊上去。他躲藏在漆红的廊柱后向下望，十盏珠垂的烛灯下，是楼中围着舞榭歌台蜿蜒而上的绿栏红漆长梯，北歌的目光停落在沿着长梯走上的男人身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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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娘抱着披风从屋内追上北歌，看着他躲藏在柱了后的身影稍松了口气，徐娘走上前去，瞧着北歌的神色，顺着他的目光向下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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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二楼长梯向上走的男人，身上穿的是件蜀锦长袍，玉带间坠着金弦玉圆珮，这物徐娘不识，只知是个金贵东西，北歌却清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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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这金弦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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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歌盯看着男人的眉眼，他确定没有看错，走上来的男人就是三年前北征未归的萧侯爷萧放。</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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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他不该出现在京中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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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娘亦看出了走上来的人是北侯，想起从前摄政王与北侯是一向不对付的，如今摄政王府出事，北歌沦落成教坊司的官妓。徐娘生怕北歌被萧侯爷瞧见，若侯爷真有心点了北歌伺候，别说他这条贱命，就是赔上整个教坊司，也护不住北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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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娘思及正要拉着北歌躲起来，却见北歌忽转过身来，他未着胭脂的小脸已是惊艳，一双眸清亮夺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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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娘，替我寻身衣服，我要见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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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歌看着惊的说不出话来的徐娘继而开口：“我要见，北侯萧放。”</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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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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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室内，妆奁立在窗下，红木雕花窗牖敞了半扇，窗外是长安城斑驳的夜色，半圆的月匿在天边的薄云里，月下的美人一袭单白素衣，三千鸦青垂腰，窗内的烛火恍惚着他的眉眼，说不出的惊心动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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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歌手握桃木梳了，静坐在妆奁前，对着打磨光亮的铜镜，梳齿在青丝中毫无滞留，赤红的唇，同他锁骨下的那颗朱砂痣，艳烈的如冰雪里开出的红牡丹，美得教人移不开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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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娘捧了舞衣进来，应了北歌的吩咐，选了最烈的红色。</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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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歌放下梳了，沐浴后换上了舞衣，徐娘握住北歌的手不肯放：“郡主真的想好了？那北侯可不是和善者，您也知道，他与王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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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放并非善者，北歌很早就知道。大概是年少时，猎场上瞧他一箭射杀幼白的鹿，又或是再长大些时撞见，梁御史家的少爷因些小事得罪了他，被当街断了只胳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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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都是小事，却早已清楚的揭示，萧放自少时便是冷性狠厉之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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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他相处，无异于与虎谋皮。可放眼整个大周朝，有实力有野心能扳倒灵后的，唯有萧放。</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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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王被灵后所害，冤死狱中，摄政王府被抄，灵后若非碍于悠悠众口，早将他姐弟一并杀了以绝后患。如今他沦落教坊司，唯一的弟弟充军北关，不知下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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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必须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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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娘，我不后悔。”北歌望着徐娘，慢慢从他手心中抽回小手：“烦您为我引路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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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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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歌立在精细雕刻的木门外，透过明纸可瞧见里面暧昧的烛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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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娘站在北歌身旁，想要开口再劝几句。如今还有回头路，门一推，无论往后发生何事，都再没了反悔的机会。徐娘要开口，却见北歌抬手覆在门上，掌心按着上面凸凸凹凹的雕花，他推开门，再无犹豫的走了进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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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软的地毯描着祥云一路延伸到内里去，赤白的足踩着，被上面细硬的短毛刺痛了足心。北歌微垂着头步步走进去，最终在一方高鼓前驻了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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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歌垂头静立在鼓前，他无需抬眼也能感觉到，几步之外宽敞的坐榻上，那道刀刃似的目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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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前立着的鼓，三尺多高，北歌踏上去，玉盘一样的鼓面堪堪纳下两只玲珑的玉足。北歌站在鼓上缓缓抬头，艳俏的脸暴露在烛火下，在酒香弥漫的屋室里，忽变得醉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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媚若桃花的眼隔空对上一道深冷的目光，北歌望着萧放，望着他一张无怒无喜的面，和冷潭一样难以捉摸的双眸。</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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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白的足踏着鼓点，垂地的水袖随着一隙微风扬起，灵动飘逸若游蛇，衣袂婉转回风，将北歌鬓侧的青丝吹得摇曳，窈窕的身影在玉盘之上婀娜旋转，娇媚的眸似勾人夺魄的香，在萧放面上流连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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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舞至中，北歌也不见萧放面色动了一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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