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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温适才被赶出来的时候,李福安早就听到了动静。

他规规整整地站在月洞门外,头低得下巴几乎戳进胸膛里。

见太子出来,急忙跟在他身后,不用想也能知道殿下此刻的脸色有多难看。

果不其然,他见太子脚步在门口顿了一会儿,用冷到几乎砭骨的声音同他道,“去大理寺,掖城捉回来的犯人,孤要亲自审问。”

太子连夜提审重案要犯,大理寺卿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从家里赶回了天牢,一路上他都在想,自己是不是哪里做的出了纰漏,才让太子殿下亲自审讯。

思来想去也没有结果,心里更没底儿了。

好在他到大理寺的时候,见殿下坐在那里喝着茶,虽然周身气息有点沉,然而面色还算平和,甚至在见到他来的时候,还放下茶盏,对他淡笑着点了点头,温声道了句,“深夜劳烦范大人了。”

大理寺卿范忠瞧着面前太子温润俊朗的面庞,心里忽的涌过一阵暖流,感慨不已,他们大燕何其有幸,有个如此温文尔雅,知礼明治的人做太子。

-

大理寺天牢有一个专门审讯要犯的石室。

石室的四周没有一扇窗户,就连石室的门也是巨石做的,密不透风,也传不出半丝声音。

晏温从半夜进去,就一直没出来,范忠在门外等的着急,生怕那要犯冲撞了太子爷。

可他看跟了太子二十多年的李福安都只是规规矩矩立在门外,面上没有多余的神色,他也就不敢多说什么,跟着规矩地站着。

一直到天快亮的时候,石室的门终于开了,随着轰隆隆的开门声,太子颀长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范忠急忙迎了上去,“殿下——”

“嗯。”

晏温的声音听着有一丝疲惫,身上的血腥味儿也有些重。

范忠神情一凛,就见太子朝他温和一笑,淡声道,“范大人不必多虑,犯人已经招认了,劳烦范大人找人进去画押吧。”

范忠想哭的心都有了,他就没见过比他们太子殿下更恭谨仁厚的主子了,这时候还反过来安抚他。

他一连声的应了,招呼人进去善后。

然而他的脚步才刚踏进石室,整个人就呆住了。

石室里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味儿,一旁的十几种刑具上也都沾染了新鲜的血液。

邢台中间吊着的要犯已然晕死过去,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儿好肉,在他的身下,除了一滩乌黑的血污外,还有一滩腥臊味的液体。

范忠看着眼前的一切,脑子有些错乱,他忽然开始在脑中疯狂回忆,方才殿下进来的时候,到底带没带身边的薛侍卫。

晏温丝毫没管范忠会怎么想,他审了两个时辰,身上沾了血污,若非要维持身为太子该有的仪态,他恨不得立刻就将这身脏衣脱了。

所幸大理寺的耳房早就备好了沐浴用的热水,小顺子也提前回东宫将太子的朝服取了过来。

晏温进去洗了许久,出来的时候身上已闻不出一丝脏污的血腥味儿,一直抽跳的太阳穴也慢慢平复了下来。

才算顺了口气儿。

李福安站在太子身后,替他理着衣襟,视线倏然一凝,惶恐地定在他耳后某处。

——那里有一条细细的、小小的血痕,瞧着也不深,且又是在耳后,十分不易让人察觉。

李福安心里一凛,殿下千金之躯,别是方才审讯要犯的时候,被那等低贱之人所伤。

他的声音紧张了起来,如临大敌一般,“殿下,您耳后这伤口——”

晏温低头理着袖摆的动作顿住了,眸色倏地一沉。

片刻后,他将袖摆放下来捋平整,波澜不惊道:

“无妨,被只野猫抓伤的。”

李福安松了一口气,正想开口询问那野猫在哪,他好着人去抓,一抬头,忽的对上太子的目光。

那目光分外平静。

李福安一个激灵,猛地反应了过来,立刻闭了嘴,不敢再多提半句。

收拾齐整后,范忠也恰好出来,因为要上早朝,晏温淡笑着问他是否要与他同乘一辆马车进宫。

那谈笑风生的模样,好似方才审讯室里的一切都是虚幻。

范忠却只觉得那笑容令他头皮发麻,忙说自己尚且还有几句话要同属下交代,就不叨扰殿下了,让殿下先行。

晏温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径直坐上马车离开。

-

早朝上,范忠一直忍不住偷偷观察晏温,见他面色从容温和,丝毫看不出半分在牢里折腾一夜的样子,范忠心里越发觉得敬畏。

好不容易熬到下了早朝,范忠正想赶着离开,不想又被晏温叫住。

范忠头皮一紧,腰弯了几分,不敢看他,却听得太子似乎轻笑了一声,和煦如春风般的声音自头顶响起:

“昨儿夜里孤一时没掌握好度,下手重了些,劳烦范大人今日找个大夫给那要犯诊治诊治,后面还需他作证,莫教人死了。”

范忠将腰弯得更低了,连连应是。

张春林在乾坤殿门外候着。

见范忠出来,张春林凑过去,操着笏板一面同他朝外走去,一面小声问,“殿下方才同你说什么了?”

张春林是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范忠一同查办掖城贪墨案,自然对于殿下将范忠留下来说话之事上了心。

范忠抹了把额头上的汗,自是不敢将牢里之事说出,只低声同张春林道:

“殿下让我找个大夫给那要犯诊治诊治。”

张春林闻言,微笑着捋了一下胡须,心底对殿下又生出了一股崇敬之心。

——他就说昨日御花园他定是看花了眼,殿下性子儒雅温和,连牢里的要犯都顾及着,这般仁厚的性子,又怎会露出昨日那种阴沉的眼神。

可转而他又想,殿下性子是否未免太过仁厚,为君者还是要有几分铁腕才行。

-

晏温不操心别人如何评价他,他操心的是手里那封信。

淡粉色的信纸,上面写着潦草的字迹,显然是匆匆写就的,看起来写的时候脾气还未消下去。

这一手字晏温再眼熟不过,是他手把手教她的,如今她用他手把手教的字,写给他一封辞别信?

他捏了捏眉心,心里有些烦,太阳穴突突直跳,耳朵后面那一道血痕也跟着开始发出轻微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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