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衙差将赤色喜庆的桂榜张贴开来,人群喧嚷着往前涌动前去观榜,一时间掩盖过了河里人跃动呼救的声音。
即便是有人发觉了,却也被后头的人挤着被迫往前走。
倒是临河对岸的一间茶肆上,独坐的男子早觑见有人落了水,可惜却并未理会。
他腿开膝式坐在凭栏可观小桥流水的位置上,解了黑色素帔置于一头,提起描了青花的茶壶倒了杯秋茶,送到嘴边尝了一口。
同洲吃用精细,喝个茶也风雅,比之西北寥寥上的大陶碗苦茶一碗闷下去解渴,他手里装不得多少茶水的细杯喝得实在是个闲字。
北域战事五月休,大军六月回朝,霍戍辞军后七月一路下南下。
走走停停,从酷暑行到了秋时,转眼近乎两个月的时间,总算是到了世人口中白墙黛瓦,山明水秀的同洲。
江南流水潺潺,不绝穿引于城中宽街小巷。
夹岸龙楼凤阁,桂殿兰宫,商楼驿舍鳞次栉比,行商坐贾如过江之鲫。
男子衣着富丽腰佩美玉,女子髻上缀有珠光宝气的发饰,无论是景还是人,皆然使外来游客目不暇接。
袍泽诚不欺他,江南富庶繁荣,是顶好的地方。
霍戍一连喝了三杯茶,清淡的茶香萦绕在嘴间,方才解了些渴,解渴虽慢,但却是有股清香。
此番胜景江南州城中,不觉神魂飘荡。作为一个外乡人,属实很难愿意挪动屁股下水弄一身湿。
然而霍戍放下茶杯时,余光扫到前头河里的人竟还在扑腾,自未能上河,也无人施救。
他不免蹙起眉。
江南人生于水乡,合该熟识水性才是,不想也有这般旱鸭子。
青天白日,若是在州府门口闹市的河里淹死人,还真是个笑话。
看着人已经在往下沉了,霍戍眸子微动。
绿水浮花的河面上忽的水花溅起,一道黑影跃入了水间。
他到底还是没坐等看这场笑话。
河里的人像是根飘荡无依的水草,水往哪里推,他便只能往哪里走。
霍戍单手捞住了“水草”,须臾重新浮出了水面。
水流如注,霍戍扫了眼裤脚不免皱眉,松了些手欲把人放下。
然而手松了他夹在腰侧的人非但没有顺势下去,反而还攥紧了他的袖子。
在水里挣扎了半晌的纪桃榆早便脱了力,又受了惊吓,这般被人救起,潜意识的朝人靠去,尚且还未从落水的恐惧中回过神来。
霍戍不由得低头扫了一眼像是黏在了他身上的人,这才发觉捞起来的竟还是个小哥儿。
这哥儿打湿了的衣袖贴在手腕上,露出的一截腕子像没有见过日色,白得跟润泽的玉一般。
瞧人侧着脸埋在他胸口,头发淌水,身体也止不住的发颤,像是数九寒冬里躲在角落怕人的小猫。
他胸口起伏了下,到底是没直接松手把人丢地上,转而架着人抬腿往台阶上去。
行走间,肢体曲折起伏相触,他发觉依靠着他的人不仅轻,还软得跟团发得有些过了的面一样。
霍戍眸光微闪,袍泽诚不欺他,同洲真的有柔弱无骨的小哥儿!
但真碰到这么软的东西,他后背却有些僵直,自己铁手无情惯了,只怕不留神把人夹岔了气。
霍戍凝着些神把人带了上去,阶梯走到尽头,他站在茶肆转角上,方才吐了两个字:“下来?”
这话简短的有些刻薄,落进耳朵里很没有人情味,纪桃榆方才从惊恐之中回过些神来。
口鼻间还有呛水,他感官本就比常人更敏感,此番感受下,咽喉难受得让他有些难以自抑。
他胸口起伏得很快,气喘得急,颤着身体抬头,举眸便对上了三面留白,黑色瞳孔比寻常人小的一双眼睛。
这般眸子不怒自威,甚至于有些凶恶,桃榆顿时两眼一黑差点没喘上气来,立马清醒了许多。
霍戍瞧见怀里面颊白皙的好像轻轻触碰就会留下红痕的小哥儿,眼尾红了一片,杏眸里蓄了水花。
他当即愣了愣,哭……了?
这些年不乏遇到过求饶告命的,被吓尿不能自理的,但无疑皆是能劈骨剔肉的刀架在脖子上时才有的反应。
还是头一朝一句话就把人吓哭的,他双臂僵直,有些不知所以。
霍戍就那么面无表情的看着怀里的人,小哥儿似乎更加慌乱,连忙撑着身体,惊惶之中扶着他的手臂隔开了两人的距离。
然则双脚踩稳地时,腿又明显的颤了一下,吧唧一声摔到了地上。
“……”
霍戍紧抿着唇,怎么会有这么弱的人。
不会是想讹他吧?
不过很快霍戍便打消了这个想法,这小哥儿看起来明眸白玉一般,肤脂细腻,养得像是一阵寒冽些的风都不曾吹过。
若是寻常人家,即便宠爱,却也没有这般家境来养,为此属实没必要讹他一个在西北边域风吹日晒,看起来如而立之年一样的落魄老男人。
闹市上人来人往,桂榜张布,手脚快的人已经看过了榜四处告喜了。
眼见着河边站着两个湿透了的人,不乏有看热闹的将目光扫了过来。
霍戍余光中看见有个小哥儿急惶惶的朝着这边跑过来,他道:“你同伴来了。”
纪桃榆此时已经喘息困难,感觉身体里全是水堵住了他正常的呼吸。
身子又冷,使他止不住颤抖。
虽满身不适,但他明确的知道方才就是余家哥儿有意推他进水的,即便不知他是想见他在闹市出丑还是想治他于死地,不知还打着什么主意,总之当下最好还是避着此人:
“他、他不是我同伴,就是他推我进水里的。”
纪桃榆喘着气说完,他攥紧了手微垂下头,想要撑起身来,身体却像一团水放多了的面,已经黏在了地上。
他知道自己现在要多狼狈有多狼狈,也从未像此刻一样无助于自己这么一副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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