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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历三十五年初春月十八,渚华西郡琉璃县,琉璃阁酒楼。

“不是,咱们直接走便是,怎么还答应上了?”房罗尘坐在一楼大厅的八仙桌旁,面露疑惑的看着木牧,完全不知道束仁这小子究竟想着什么,木牧扶了扶自己的兽皮帽,扫视一圈后说道:“免费的饭不吃白不吃,对不对牛庆?”

琉璃阁酒楼是琉璃县最大的酒楼,主楼外同宝塔,有五层高,内回字建法到三楼封顶,四周墙壁挂琉璃灯盏,三楼封顶处则吊着一盏由小琉璃灯盏拼接出的大灯盏,灯盏燃添灯香油,此时是白天,尽管天公不美,略有阴沉之感,楼内灯盏皆亮,故而外面寒意冻人,楼内依旧温暖如春,整个楼内都是一股香味,让人有迷醉之感。

此时的的小牛庆抑制不住心中惊奇,东张西望,根本没听到木牧问话,木牧倒是也不恼,这一桌坐了七个人,寒步摇自然是跟木牧坐一桌,在桌底掐了一下木牧的腰眼,发现兽皮袄太厚便顶了木牧一拳,蜡黄的脸上写满了不善,木牧侧头看了她给了一个放心的眼神,随后坐正身子说道:“停下来看看尾巴,能抓住最好”

众人闻言心中暗自吃惊,张二汉和司隆俊直接面露焦急之色,将视线全都定死在木牧身上,房罗尘只是眉头微皱,却是露出一丝疑惑,压低声音问道:“小家伙们也没发现什么动静,你怎么会觉得有人跟在我们后面?”

木牧双指捏起茶杯晃动,看着杯中茶叶随动作转动,抬眼装作漫不经心的说道:“是我自己瞎猜的,这一路上你们应该也有所感觉。”见众人除了寒步摇之外都摇头,木牧也没多说什么,微抬下巴示意大家伙往上看,众人本想着木牧还能给些警示,见状或扭头或抬头望向通完各个楼层的主楼梯。

琉璃阁二楼平台修的很大,这也是很多商贾贵人开办宴会时常用来请舞姬乐班来助兴的场地,而此时这块平台上站了个颇为富态的男子,约摸着四十出头,一身米白长袍,玉带金冠,双手拇指都带着白玉武扳指,交叠于微隆起的腹部,带着笑脸走至台子中央。

此人方脸宽额头,浓眉圆眼,尖鼻细嘴,最令人注意的是他的两个腮帮,看起来像是褶肉一般,但稍有些常识的人都知道,这是经年累月吹制琉璃所致,在琉璃县这种如同蛙鼓的腮帮子并不少见,都是吹琉璃制器的师父,想来此刻站在二楼的男子便是张姓大户的家主张存礼。

“各位!”张存礼笑着喊了一声,声音洪亮,仅是两个字便将整个大厅连同三楼站在过道上的住客吸引了过去,木牧眉头一挑,心里略感吃惊,没想到这张大户也是个高手,这一声各位用了内劲,扫视周围,发现有些走江湖的已经默默收起了兵器,见状木牧忍不住一乐,刚说完这一路上不正常,没想到参加个招亲还能看场好戏。

张家是大户,财力必然会引起外人觊觎,如果能在招亲会商成了张家的乘龙快婿,便可一夜暴富,之后再无生活苦忧,想到这里木牧反而有点担心起张大户来,如此张扬,会不会引来杀身之祸,但这跟自己没关系,担心多余,况且这张存礼几代人都在此处,又颇有家财,高门大户必有强者荫蔽,想到这里木牧便抬手给寒步摇拿了一块点心,方才见她连吃了两块,想来这点心是入她眼的。

寒步摇倒是反应要比房罗尘快的多,见木牧给自己拿点心,拍了一下木牧的手,不过到底还是没拿回去,崔文海等人根本就没注意到,只觉得这张大户声音洪亮,中气十足。

“各位,在下是这琉璃县的张家人,名存礼,此次是为了我大女儿招亲,想必来此赴会的已经有所了解,此次招亲主要还是看我家丫头心意,文人墨客,英雄侠士皆可上台,与我家霞儿对上一对……”张存礼说了不少客气话,因为不知道张存礼武功究竟有多高,所以也没人敢多造次。

但就在张存礼滔滔不绝的说着话的时候,琉璃阁四楼的雅间里,一位贵客正在屋中品茶,此人剑眉凤眼,挺鼻方腮,头戴素白文玉冠,身穿绣云冰蓝绸袍,鎏金镶玉宽腰带,脚踏金丝追云履,大大方方的坐在茶几之外,修长双手握着镶金紫砂暖手炉,慵懒之中又透出些许令人难以抗拒的威严。

“笔奴,你看那张客霞可能入榜?”此人眯着眼假寐,声音低沉有力,两侧站着的一个瘦高身影向前一步,躬身行礼说道:“王爷,怕是不能。”

“哦?说说看?”这个被称为王爷的人悠然睁眼,伸手接过一位灰衣老者递过来的茶碗,那个叫笔奴的瘦高个,站在左外侧的,尖头长脸,细眼挺鼻,尖嘴猴腮,身后背着一个黑木长匣,一身竹叶绿长袍,墨绿腰带后个斜插一只一尺二寸的镔铁判官笔,单单是站在那便给人一种阴冷之感。

“村野山妇,入不得江山美人图。”笔奴话语嘶哑,上座的王爷嗯了一声摆手让他退下,随后对着那个泡茶的灰衣老者问道:“鲁老,方才你说咱们遇到故人了,是哪位?我怎么没印象?”

泡茶的鲁老手上一顿,随后将滚烫的茶壶放在火炉上继续烹茶,老者须发皆白,脸型消瘦,长眉低垂如柳,细眼塌鼻,下巴上山羊胡一分为二的编在一起,看起来给人一种滑头之感,听了王爷的话,鲁老微微点头笑道:“王爷可能不记得,毕竟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再说,王爷当年也只是看到了个背影,自然认不出来。”

这话说得倒是让这位王爷越发的好奇起来,他是当今天子胞兄,名御峰,封逍遥王,擅丹青,最喜游历天下,画尽天下美人,这位逍遥王保养的很好,看起来比楼下的张存礼还要年轻几分,实际上他长张存礼至少七八岁。

“当年藏雪山庄,画天下第一人美人之行,未过白河之前,王爷与我等遇到此人,彼时此人还是孩童。”鲁老简明扼要,却没点破身份,逍遥王身边常伴四奴一老,四奴便是笔墨纸砚,一老便是这位鲁老了。

“竟是他?”逍遥王恍然,旋即叹气说道:“说起这个,本王还有些来气,谁能想到当年的天下第一美人云渺,居然是个男人!若不是他妻子是北境第一美女,本王真想一把火烧了他的庄子!”

鲁老赔笑两声,小心问道:“王爷,那我用不用过去打声招呼?老奴看他身边那易容妇人,应是寒花门弟子。”

“不用,咱们此行路过,不要招惹是非,一点江湖事而已。”逍遥王微微摇头,鲁老连连称是,心中却是有些惋惜,方才他瞧着清楚,那年轻人腰间挂着一块石牌,上面印着的应是自己老友的字,自己苦寻良久,若能寻到老友厚着脸皮求出一二……

“鲁老不用担心王城那边,自有人比你还着急就是了。”

逍遥王的话给了鲁老一个定心丸,此时楼下张存礼已经讲完话,他的大女儿张客霞手持一柄流萤小扇遮脸从三楼缓缓走下,顿时一楼传来阵阵喝彩之声,楼上的逍遥王却是再无兴致,继续品起香茗来。

楼下的木牧自然不知道自己被人关注,此刻的他面露讶然的盯着身侧坐着的司隆俊,方才张客霞到了二楼台中,却是直接推翻了方才父亲的话,袖手一招,四对仆从从二楼左右过道扛着等身高的酒坛到了台上,张存礼见状本想制止,却不想被自己的小儿子带着几个护院拦住。

张客霞放下遮面流萤扇,露出秀丽容颜,赢得满堂喝彩,但更多人好奇,如此出落大方的小娘子,怎的就没人敢娶,反到了要招亲的地步,等看到张客霞将酒坛泥封打开后,众人心里算是知道了,这小娘子性子泼辣不说,怕还得是个嗜酒如命的女娘。

而木牧一桌的司隆俊见到楼上丽人容貌之后,登时呆住,等到张客霞说要通过第一道喝酒的考验时,司隆俊直接趴在房罗尘的耳边低语了起来,木牧耳聪目明,发愣也是因为他听清了司隆俊说的是什么,他居然跟房罗尘要解酒药!

看不出这个平常不显山不漏水的读书人,此刻居然上演了一幕一见钟情的好戏,寒步摇听完木牧耳语也是一脸的诧异,张嘴差点叫出声来,她和木牧一样都是过来看戏的,可没想到这场戏里的一位戏子,居然就在自己身边。

而此时的房罗尘则是瞪着眼看司隆俊,也是一脸的不可思议,但他没太多迟疑,转了转腰带,从一个棕色小瓶中倒出两粒豆粒大小的药丸说道:“你若真的要上台,先把这药丸含舌下,等到喝酒前十息同口水咽下,可保你日落之前不醉,但一定要慢喝酒,不能太快,否则药力压不住酒劲,会醉的更快。”

“房大夫,要不您多给一粒?”司隆俊满脸通红,当仍是厚着脸皮,举着手想要多求一粒,房罗尘抬手挡住,面露嫌弃的说道:“两粒就够了,去年我在白石寨一粒掀翻了七八个山匪,放心大胆的去,但是不白给,一粒药,二两银!”

司隆俊听完价格立刻想把药还回去,房罗尘却说了声玩笑且催着这呆子服药,司隆俊还是有点犹豫,一旁的崔文海见状笑道:“你安心去便是,这银子我先给你垫上,你若成了,到时候加倍还我,若是不成,还我一两就行,如何?”

司隆俊却说若是不成必然全部还清,由此便小心含了药,跟在几个也想招亲的身后上了二楼平台,上楼下楼的人加起来差不多三十余人,木牧在楼下看的真切,这二十来人里五行八作差不多什么人都有,即便是跟司隆俊一样的赶考书生也有三四个,不过看条件应该是要比司隆俊好上一些,至于其他人高矮胖瘦也是齐全。

第一道考验很简单,就是比拼酒量,这四坛酒加起来差不多有二百斤,还都是烈酒,不过张客霞的要求是她喝下一碗,参会的人就要喝两碗,二楼的木台上张客霞站在台子一角,剩下的人则是站了大半个,领了酒碗后,那几个书生中有人两眼发直,这酒碗不小,一碗能装差不多三两酒,登时便有两个书生掩面下楼,在众人的嘲笑声中灰溜溜的出了琉璃阁。

张客霞见状又问了一句还有谁要下去,免得待会折了颜面,此话一出楼上楼下的人都跟着起哄,但剩下的人虽有犹疑,却是无一人下台。

张府的家丁和琉璃阁的伙计各自取来小酒坛取酒,张客霞端起酒碗又说了个不得漏酒的规矩,每个人脚下都有宣纸,只要漏酒便会湿,身前纸全湿则不作数直接退出,喝酒也是由店里的伙计和家丁一同看着,这话一出,这三十多个人里的几个人面露异色,没想到这小女娃如此心细,这下倒是没办法耍滑了。

站在台上的一共三十三人,六人为一排,每个上来参加招亲的人身边都有两个伙计负责倒酒和查看,张客霞手一抬,仰头便将碗中酒一饮而尽,如她说所滴酒未撒,楼上留下的人尽皆叫好,这三十三人也是紧随其后,不过才第一碗,就淘汰了两人,第二碗喝完,赶考书生里便只剩下了司隆俊一人。

张客霞等到这些人喝完,紧接着喝了第二碗,她一碗,台上的就要喝两碗,只是三轮,台上站着的人已经不到方才的半数,楼上楼下看热闹的也都纷纷惊叹张客霞的酒量,只有木牧听着邻桌惊叹连连,却是掩面憋笑,寒步摇本也惊叹,见状忙问缘由,结果却是一旁的崔文海给了答案。

“这张家大小姐手里的酒碗有玄机的,她的酒碗看着跟这些人的酒碗大小一致,实际上她手里的那个碗底高,碗壁厚,正常酒碗可装三两,但她手里的那个能少装半两到一两,也就是说这三轮下来,她最多也就喝了不到八两酒,可这些人可是喝了至少快两斤了。”

“这……”寒步摇和房罗尘听完都是面露诧异之色,任他二人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那二楼的小娘子居然会如此算计。

“唉,牛庆啊,往后你要是娶媳妇,可要擦亮眼,小心喽……”房罗尘感叹一声,不想牛庆这小子鼓着腮帮子回头看了师父一眼,清澈的眼神中透出些许疑惑,但很快就继续大快朵颐起来,完全将师父的话抛到脑后。

很快台上又喝了三轮,能稳当站住的人已经不过一手之数,但台上人还有七个,之前一直不显的司隆俊站在众人身边便显得有些特异起来,围观众人议论纷纷,谁也没想到这书生居然能挺到第六轮,看样子还能继续,毕竟他脚下的纸还是干的。

“你这个药,这么好用?”眼看着新的一轮开始,寒步摇直接将目光落在了房罗尘身上,想到当时在白石寨这郎中的壮举,再看看如今司隆俊,由衷的佩服起这怪郎中的能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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