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0.第389章 中枢制衡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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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嫁给芈犹，想来父王不日便要再为我指婚。而在此之前，王兄的大婚才是第一要事。”</p>

王绾和她说话，几乎不将她当成一般的十七岁少女。</p>

扶苏……</p>

“公主实则想知道上将军在灭楚后是否回咸阳？”</p>

许栀抬眼，在杯盏中注入了清亮的茶水，点了点头，缓缓开口，“您说，被父王指定坐镇寿春的人是李廷尉还是上将军？”</p>

楚国地大物博，土地广袤。</p>

这个极其重要的职位。只能由嬴政最信任的人来担任。</p>

李斯出于楚国上蔡，秦国的重臣，对于安抚楚地、通达嬴政的意愿都有着很好的作用。</p>

而王翦更是毋庸置疑的重量人物。武功威慑之下，楚地莫敢有反。</p>

然而。楚地要安定，少说也要五年。谁去了寿春，也就意味着谁将暂时远离咸阳的政治中心！</p>

一次道路的选择。嬴政要将这个选择头一次公之于众，莫过于通过此事！</p>

嬴政的长公子的婚事在灭楚之前已经定下，这不算个哑谜。</p>

王绾试探道：“至于谁在寿春，想来大王心有定数。以臣之见，上将军得大王倚重。然而上将军熟掌军务，其担忧自身政才之备，该会力荐李廷尉。”</p>

“至于公主的婚事。”</p>

王绾久在咸阳，因而道听途说间得出一个结论。</p>

他纯粹觉得檄文上写小公主喜欢张良是无稽之谈。</p>

张良当少傅的时候，她十来岁在芷兰宫就把张良整得够呛，而且她在邯郸的时候还捅了别人一刀。张良与秦有恨，为人端直，不大可能对嬴荷华有好脸色。</p>

他又在想，李贤该算青梅竹马。可她在龙台宫前丝毫没管人死活。这回和他逃婚之后，她既不想办法和嬴政说想要嫁给李贤，她也没有找李斯寻求帮助。以至于李贤被活生生打了五十杖……又被罚去了蜀郡一带。</p>

……</p>

王绾蓦地想起一句她幼时的话。</p>

——御史要是不给我蒙恬，我就跑去雍城找父王。</p>

王绾转而道：“……难道公主逃婚，是因为意属蒙恬？”</p>

哪知她声调忽然抬高。</p>

“相国怎会有如此可怕的想法？！”</p>

“我之前在陈郢就听淳于太傅说我与楚王天作之合……难道相国也在其中？”</p>

“乱点鸳鸯谱，也不是您这样说的！上一个这样做的人，是昌平君。”</p>

嬴荷华小时候就能唬住王绾，长大了，更能把王绾吓得够呛。</p>

昌平君让魏咎求娶永安，然后就从相国的位置上下去了。</p>

永安这个性格，普通人绝对招架不住！</p>

“臣惶恐。”</p>

只见她毫不减少顽劣的本性，看着王绾满头大汗之后，笑道，“我与相国说笑。”</p>

王绾沉吟，言归正传，“虽然公主是为秦国所虑。但宗室见公主行迹有失，恐怕不会轻易松口。”</p>

“臣想公主不必太过忧心，大王不会让公主受到丝毫损害。”</p>

“父王日以继夜的处理六国之务，已然宵衣旰食。我不能让父王再分心抚定宗室。”许栀续言，“楚国灭国，楚系遭受重创，定然诚惶诚恐。王兄大婚，所娶乃上将军之女，朝臣瞩目间，朝局之中平衡之道，不可因我而乱。”</p>

她这番话就像当初她决定要去往楚国一样。</p>

为了秦国，可以舍得出任何东西。</p>

王绾颔首。</p>

冬风寒冷，他咳嗽数声，慢慢将视线转到了窗外一枝零落的梅花上。</p>

这时候的秦国，有时时刻刻抱有无限生机与干劲的人，也有人早早从天下之喧闹，看到了毫厘之间的不可得。</p>

王绾不算年轻，但也不算年迈。身体每况愈下之际，他忧心忡忡的事情得不到回应，他也无法知道未来是什么样。</p>

他奉献一生，他不希望秦国有结局。</p>

微风从窗口透过，案上缭绕的水蒸汽被浮动，几乎要遮盖了王绾的面容。</p>

许栀用手边的竹扇拂散了王绾面前的雾气。</p>

两人都想力图要把前路看得更清晰一些。</p>

透亮偏棕的茶水徐徐而入，落下的水注让波纹汩汩起伏。</p>

她的这些举止曾多是给了李斯和韩非，现在她为王绾斟上了一盏茶。</p>

“臣见公主之前，已向大王禀明致仕之意。”</p>

许栀一惊，但转念一想，又在情理之中。</p>

王绾这时候要走，嬴政不会同意。帝国的大方向在灭楚之后，已然清晰，为统一之后的辩论，已经埋下了天平的预兆。</p>

她说：“相国殚精竭虑，切不可生拂落之意。”</p>

她垂眸看着檀案上的器具，“碳火与严冰皆会让茶叶失去颜色。”</p>

王绾微微一愣，“譬如公主给臣手中的这盏茶，初捧热气灼人，不能入口。静置一旁，带余温褪去，才知茶之本味。”</p>

这样的隐喻，他们都明白。</p>

王绾续言，“君主之权，要在执中。一脉以惯之，不能旁落。几年间，公主或许已看到了不同……臣以为公主或许会走出有不同的路。”</p>

王绾超乎寻常的洞察力，这是他在蔡泽身上学到的本事。</p>

在众人皆在迷雾中行走之时，他隐约触碰到了一点儿权力集团互相倾轧的预兆。</p>

韩非说得很清楚，对于奉法为国策的秦国来说，这种攻击、倾轧是明显的。</p>

统一之前，尚是秦国集团与六国贵族之争。譬如当下因故韩张家而生发的争斗。</p>

那么统一之后，除了嬴姓王族，王族之中只以嬴政为核心，除去王权之外，朝臣之中，大抵不出蒙氏、王氏、李氏三大家族间的博弈。</p>

蒙武、王翦年迈。晚辈之中王贲、蒙恬极类其父。</p>

王蒙两家自秦昭王时期就有并肩作战、协作与共的传统。</p>

李斯却不一样。尉缭、顿弱、姚贾等人不及他所见之规划高屋建瓴。而他是因吕不韦为相之后以外客身份来到秦国，非凡的才华铸就了他的显赫。</p>

而李贤虽不在中枢，但却是文官集团中佼佼者。</p>

这些时日益来，他在去蜀郡前的述职之中，王绾只觉在灭国之战中，李贤仿若手握天机。</p>

——蜀荐怀清、说楚弃韩、间策郭开，阻项燕自杀。</p>

李贤总能在节点上起到关键作用。</p>

也许他是个突破口。</p>

王绾回想起了蔡泽临终前见他的那一面。</p>

深寒的天气里面，蔡泽簇着裘皮，一个一个将青铜杯子摆放成列，再把里面的价值连城的酒水倒干净，然后指着它们说——王绾啊。你一定记住，真国士死也无憾矣！</p>

丞相的位置只有一个。</p>

王绾不禁感到如果往后帝国出现问题，无外乎在于他和李斯，李家和王，蒙两家之间的觊觎暗斗。</p>

嬴荷华有一双坚毅聪慧的眼睛，她的注视令他大脑间的茫茫清明了不少，于是他在回到丞相府之前说了两句话。</p>

芷兰宫的梅花又零零散散开了。</p>

天阶月明凉如水。</p>

阿枝不见公主回宫，挑着灯前去梅园。</p>

夜深人静，朦胧夜色。</p>

她怀里拥着一捧写过韩字的竹简，只是上面的字迹被剜去，只有光秃秃的黄白色划痕。</p>

独依青石，沉睡不知梦归处。</p>

距离嬴荷华在路上出事已经过去了半个月。</p>

散布在外的言论都是在说她败坏的德行，以而降灾。</p>

楚国亡国是不是因为她逃婚带来的结果？秦国必须给出一个官方的说法。</p>

王绾给了她一个中肯的答案。</p>

——“荀子尚在齐。”</p>

——“秦国宗法祖制在先——且虑国朝之中，公主当择公子外卿以嫁。制衡之下，公主握权为重，切勿念惜婚嫁之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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