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4.第 17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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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4、篡位覆局</p>

微生涟沉默不语。</p>

他在想, 白琅到底是在试探他对太微的敌意, 还是单纯想找个由头借用天下剑。</p>

斟酌了一会儿, 微生涟答道：“我对太微上人并无杀心。”</p>

白琅看着他。</p>

他知道这个时候移开视线就太心虚了, 但还是没忍住。</p>

“城主府很好。”白琅叹道，“进可刺杀太微, 退可躲避绣鬼人。如今傀儡丝已除，你还呆在此处，无非是在打正阳道场的主意。”</p>

白琅自己不擅长说谎，但是有人在她面前恶意说谎, 也差不多是送死了。</p>

微生涟只得答道：“你真的想杀太微？”</p>

“何必再问？”白琅微微蹙眉, “我说一遍你不信，说一百遍你也不会信。直接给个准话吧，借还是不借？不借就把煌川剑还给我。”</p>

“借。”</p>

“借也要把煌川剑还给我。”</p>

“啊……”</p>

白琅伸着手逼近一步：“给我。”</p>

微生涟手中煌川渐渐淡入虚空。</p>

白琅指尖燎燃烈火，双手张开的一瞬间赤弩焰箭离弦而去。煌川剑再度凝具实体, 剑芒如织, 交涌在水榭小筑周围，赤色火焰被川流般汹涌的的剑意压下。</p>

白琅眼中映出火苗，赤弩之上的烈火愈张扬, 又一道黑红色烈焰成箭。她斥道：“你知道不知道, 你越掩饰我就越怀疑……”</p>

一箭离弦。</p>

微生涟横剑相挡，谕主真气压制性极强, 幸好煌川并非凡铁, 不至于在这上面吃亏。他抽身后撤, 拔剑出鞘, 如龙贯日。剑芒气势压得极低，如风光烟霞锁入无边长夜。一点火焰在这片漆黑中看得格外清楚，微生涟心空无物，刃身横立，剑上起风，火迎风势逆涨，反向白琅而去。</p>

白琅第一次与微生涟交手，清晰地感觉到他与其他剑修不同。</p>

剑术近乎“道”还只是很小的一方面，他身上没有通常的“人剑合一”之感。他完完全全控制着剑，就像白琅控制火焰，叶墟控制五行一样。高的得心应手之感也并不来源于他对剑的熟悉，更多的是剑对他的配合。</p>

微生涟是被“剑”这种兵器所宠爱着的人，有着单凭“努力”无法企及的天赐才华。</p>

白琅目光凝视火焰，很快它便凝聚成箭，射穿她手中捧着的镜子。皲裂的纹路将光滑的镜面分割成无数片，剑气又将它碎成星星点点的粉末。</p>

白琅抬眼看见四下飞舞的亮片，沉声颂道：“鹤翼，云雷，松上风。一渠东注，百岁成空。”</p>

碎镜停滞空中，剑芒淌如川流。</p>

微生涟意识到什么，试图收剑归鞘，但是除了剑芒之外，周围所有实物都被凝滞在半空中。白琅从川流般的剑芒中逆行而来，直接抬手握住剑柄。</p>

微生涟立即覆过她手背，试图将她拽开。</p>

“从我现你偷偷拿着煌川那天起，我就一直在怀疑。”白琅牢牢握住剑柄不放手，“折流的意识……是不是还在？”</p>

微生涟神色微变，正要说什么，这时候门外却进来一位黑衣魔修。</p>

“时候差不多了。”夜行天刚一步入水榭，周围滞空的碎镜就全部落在地上。微生涟趁这个机会将煌川收入虚空，白琅抓了个空，被他利索地搀住，两个人看起来十分亲密。</p>

白琅反手就给了微生涟一个耳光。</p>

……</p>

打是打得不重，但白琅看他的眼神极其恐怖，估计已经确认他将折流的意识暗藏剑中了。</p>

“他也一起去。”白琅回头对夜行天说道。</p>

夜行天不知道能说点什么。</p>

微生涟的长垂下阴翳，良久才对白琅道：“取器吧。”</p>

“见到太微再说。”白琅情绪还是一点也没平复，脸色苍白，眼神里燃着火苗。</p>

微生涟默然。</p>

在十分凝重的氛围之下，几人泛舟离开水榭，前往界门处。</p>

微生涟注意到外面天色已经昏黑，看月相应该是子夜时分。白琅来时天还亮着，只交手两次居然就到了这个时候，应该与她那句“一渠东注，百岁成空”的真言有关。白琅用权与许多谕主是不同的，她的天权也有多个阶段，但她不会一板一眼地按阶段使用，经常是混着用的，所以真言也常常让人摸不清头脑，每次都是新样子。</p>

时候一到，白琅便开界门迎接圣尊。</p>

她本以为天殊宫会让偃月来，没想到从界门走出的却是虚极。</p>

虚极天尊穿一身白色纱裙，半边脸上描着墨藤朱花，眼尾泪痣上长出艳丽又单薄的红，让人平白生出哀怜。他身后紧跟着解轻裘，解轻裘臂弯间抱了一件厚重的雪狐大氅，似乎是给虚极天尊准备的。</p>

“圣尊远道而来，辛苦了。”白琅这时候才缓了点神色。</p>

虚极天尊拢手入袖，看起来一副很冷的样子，但解轻裘给他披衣服他又不让。</p>

他轻叹道：“客套话就不要说了，你这边准备得如何？”</p>

“我什么都没准备……”白琅实话实说，“前些日子太微上人秘密传诏，把我给支出去了。我本来打算这几天内去他闭关的地方探明情况，没想到您提前抵达……”</p>

这话说出来非常真诚，虚极天尊虽然不是很满意，但也只能道：“还有三日，现在准备也不迟。”</p>

白琅点点头：“好消息是，玉仙尊去不临城了，朝见隐夏和夕闻空春两位长老都回海国有点事情，也不在正阳道场。能进文始殿的只有我一人，可以说是天赐良机。”</p>

“天赐良机……”虚极天尊失笑道，“这话由我来说倒还正常，怎么你说出来就这么别扭。玉剑悬和那两个鲛人都是被你支走的？”</p>

“玉仙尊是被我怂恿的，海国那边就跟我没关系了。”</p>

“先走吧。”虚极微微颔，示意她带路。白琅与三圣尊均有命契，倒不怕她反悔。虚极更担心太微，那家伙即便是受伤闭关，也肯定比想象中更难对付。</p>

说不定白琅跟他们定立命契，就是因为对太微的实力有信心。</p>

半山腰风大，虚极天尊一直在掩唇咳嗽，解轻裘低声劝他披上衣服。</p>

“圣尊身子不适吗？”白琅问他。虚极天尊看起来倒是真气通融无碍，生机十分蓬勃的，不过怎么老是表现得十分单薄脆弱。</p>

“有些冷罢了。”虚极天尊轻叹一声，最后还是披上了雪狐裘。</p>

他从解轻裘心口取出一盏青灯，手微微合着摇曳的灯火，似是在取暖。</p>

“提灯人”，白琅脑海中闪过这个称呼。偃月真尊应该是击钟人，虚极天尊是提灯人，从上次与凶咎邪尊交手的经验来看，他多半是操械人。和“击钟”一样，“提灯”这个天权名称也看不出门道，只有等他用了再说。</p>

想到这儿，白琅用余光瞟了一眼跟着后面的夜行天。</p>

夜行天器身是钟，所以跟偃月配合得多些，这次来的是虚极，解轻裘也在，怎么他还没回去？</p>

“到了吧？”虚极忽然说道。</p>

面前道路忽然平坦，一座大殿嵌入山中，上不接天下不及地，却是正阳道场掌门真人坐镇之处——文始殿。殿前树荫婆娑，月光明亮如水，阶上无尘，纵使太微闭关百日，它也依旧焕然如新。</p>

“嗯。”白琅停下脚步，“文始殿中有密道，太微上人带我走过一次，他在密道何处我也不敢确定，只有等进去再说。”</p>

“现在进去？”虚极天尊看似在问她意见，其实语气隐隐已经肯定。</p>

“百日一到，你们便可以进去。”白琅沉声回答。</p>

都已经站在文始殿前了，虚极天尊也不想跟她绕弯子：“你立约百日，到底有何深意？”</p>

白琅看着文始殿的匾额，平静道：“百日之时，你自会明白。”</p>

虚极天尊闭目敛息，三次日升日落，周围来往弟子无数，没有人现三名魔修。虚极天尊手中青灯一直有淡淡的辉光笼罩着，看起来不冷不暖，朦胧浅淡，将他们所有人的气息都遮盖住。</p>

白琅一直盯着殿门，整整三日没有合眼。</p>

微生涟感觉得到她在期待什么，但这种期待又因为理性的压制而不是很强烈。三天后，文始殿大门依旧禁闭，白琅身上那种沉重的期盼突然消失了。</p>

入夜，风寒。</p>

“走吧。”白琅走在众人之前，伸手覆在门上，过了好久才把门推开。门上是有禁制的，但是对她没有效果，因为太微闭关那日说过，如果百日之内他未能出关，要白琅亲自来叫他。</p>

其实玉剑悬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p>

白琅也知道。</p>

——如果百日之内太微未能出关，那就说明他出不了关了。</p>

他要见白琅，传位给她。</p>

白琅走在大殿上，想起自己在这个地方被太微骂哭，还要跪下给他叩。</p>

她走上太微的圣座，想象他头顶“千古一人”的匾额，脚下群仙诸道俯的样子。他看着那些天之骄子，目光定是又刻薄又不屑。天之骄子又如何？他想推翻的正是这“天”。</p>

白琅还想起来很多事情，翻涌的回忆让她头脑心脏都微微生疼。</p>

“密道从哪里进？”虚极天尊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p>

白琅从圣座上走下来，绕到殿后，学着太微的样子打开禁制，密道一点点显露原型。</p>

“里面都有些什么机关？”</p>

“没有机关。”白琅走了进去，“只是岔道多些罢了。要分头找吗？”</p>

虚极天尊同意了。</p>

“月昭，你跟我一起吧？”他轻声道。</p>

“是。”夜行天没有犹豫。</p>

白琅、解轻裘还有微生涟走一条路，他们一边走着一边能听见整座大殿中机关运行的声音。解轻裘有些警惕：“你不是说没有机关吗？”</p>

“没有机关。”白琅停下脚步，机关运行的声音也随之停止，“是引路的禁制，只要我一直往前走，就能到达太微上人的闭关之所。”</p>

她继续向前，机关运行声和她的步伐一样平稳。</p>

解轻裘愈警惕了：“等等，如果这个禁制可以将你带到太微闭关的地方，那你为何要让圣尊分头行动？你想违背命契吗？”</p>

“自然不会。”白琅轻声道，“因为我知道分开行动的话，他肯定会带走夜行天。有些事情我不想让夜行天看见。”</p>

解轻裘一向对这些情感纠葛不感兴趣，但遭不住衣清明这个大嘴巴天天提。</p>

他知道夜行天潜伏煌川道场的时候曾与白琅一同生活十多年，甚至将妙通五行术传授给她。按说天殊宫秘法是不能私传的，但夜行天、衣清明是最后一代修行妙通五行术的弟子，他们的师尊洞阴极尊也不在宫中了，所以当然是想传谁就传谁，现在几位圣尊也不好说什么。</p>

夜行天为三圣尊效力好几千年，几乎没有属于自己的时间，也不曾按照自己意愿做过什么。将白琅抚养长大可以说是为了完成潜伏命令，但教授她魔道真传就明显不是了，这让几位圣尊都有些生疑。</p>

不过洞阴极尊的威望摆在那里，夜行天自己的忠心也摆在那里，最终三圣尊还是没有指责什么，最多有虚极天尊偶尔刁难。</p>

解轻裘心知肚明，虚极天尊偶尔刁难，也并非真的不信任夜行天。他只是从夜行天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想要宣泄某种过去不可挽回的怨愤。</p>

没走多久，机关的声音停下了。</p>

白琅也随之停下步伐。</p>

两边侧门一扇扇打开，每一扇门里面都藏着历代灵虚门掌门真人的法宝灵药，看起来金碧辉煌，灵气蓬勃，让人叹为观止。连解轻裘和微生涟都惊叹于灵虚门五千年的积累，一时间没有回过神来。</p>

当他们抬头再看时，白琅已经走到了密道的尽头，伸手推开了正中央那扇门。</p>

门内是一间静室。</p>

相比起两侧数不尽的藏宝阁，这间只放了个寒玉座的静室看起来实在寒酸。</p>

太微就在座上倚着，手里拿了本书，是写女鬼和书生的话本册子。他换下了那身繁复华丽的衣服，只着黑白太极道袍，静室里没有灵丹妙药和真经圣典，只有大堆他以前没来得及看完的小说戏剧。</p>

见白琅把门打开，他只抬眼看了一秒，很快又低下头。</p>

“来了？”</p>

语气和平常一样。</p>

白琅回头看向微生，说道：“给我剑。”</p>

她的声音低得让人听不见，微生涟还是读出她口型才明白这意思。他微微俯身，白琅从他心口取出天下剑。</p>

举世闻名的天下剑，得它者可以得天下的天下剑。</p>

白琅几乎没有注意到它是什么样子，她只觉得手里很烫很烫。</p>

解轻裘察觉到气氛非同一般，没有贸然上前。他看见白琅拿着天下剑，一步步走到太微身边，把他手里的书抽走了。</p>

“师尊，这本我看过了。”她声音颤抖，“结局女鬼被和尚渡了，书生赶考当官，平步青云。”</p>

太微手中一空，指尖微微收紧。</p>

“哦，知道了。”他淡然道，“这结局也不怎么样，早知道就不看了。”</p>

白琅忽然笑了：“你就算早知道结局，也依然会打开这本书的。”</p>

她忽然俯身拥抱了一下太微——至少从解轻裘这个角度看来是这样，直到他看见地上淅淅沥沥洒落的淡金色血液。</p>

太微是真仙之躯，凡铁难以伤他，可白琅刺进他胸膛的是天下剑。</p>

解轻裘听见自己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p>

白琅手抖得厉害，天下剑就这样停在太微身体里，有半截在外，刺不进也拔不出。</p>

“怎么这么没用？”太微抱怨了一声，抬手抱住她，猛地将她压向自己。这次白琅清晰地感觉到了剑刃擦过骨骼的触感，她脑子里仿佛有尖锐的鸣叫，周围的一切都离得很远。</p>

“别怕，别怕。”太微轻拍着她的背，生平第一次这么温柔，“很快就过去了。”</p>

好像被天下剑贯穿的人不是他似的。</p>

“你不能哭。”太微轻声告诫，“从今往后都不许再哭了。”</p>

白琅觉得自己浑身都在颤抖，唯独心脏难以跳动，她用力闭着眼睛，怕一睁开就要落泪。</p>

太微将手覆在她握剑的手上，悄悄给她塞了一个坚硬冰冷的东西。白琅不敢低头去看，怕直面他胸口的伤。</p>

太微在她耳边传声道：“大梦是活的，还是个女孩子，名字叫阿芹。不过和人不一样，它少了一魂一魄。为了让它与四相八荒镜媲美，又能为我所掌控，我必须给它一魂一魄。四相八荒镜与大梦玉石俱焚，我失一魂一魄，又与蛛母、栖幽强战一场……算是五千年来最凶险的一回，能撑到今天，已经是万幸。”</p>

“但是这件事还没完。”太微声音越来越急促，好像赶着想说完这段话，“四相八荒镜中应该有镜主残魂的，大梦之中也该有，因为二者都是用镜主残魂淬炼的。但是我毁去这两件圣器时，没有感觉到残魂溢出。镜主残魂消失应该是最近的事情，而最近接触过四相八荒镜的，只有西王金母、栖幽。有人把镜主残魂弄出来了……不能……”</p>

太微的声音忽然一滞。</p>

过了会儿，白琅听见他继续，这次没有传声，而是极小声地在她耳边低喃。</p>

“四相八荒镜和大梦是镜主残魂的容器，没有了它们，镜主很难复活。但是残魂之事终是隐患，必须想办法解决。”太微急促地说道，“当年镜主要求扇主杀掉自己，因为他已经失控了……知白守黑之道已经被……不能让他活过来重建旧秩序，只有新秩序才能……”</p>

后面有几个字白琅没有听清，门外传来了另外两人的气息，夜行天和虚极天尊已经到了。</p>

“去找西王金母和栖幽。”太微立即止住话题，他松开白琅，“你记得把天下剑抽走，别忘了。”</p>

这是他跟白琅说的最后一句话。</p>

白琅头脑中一片空白，她直起身子，竭尽全力才将天下剑抽出来。</p>

她回过头，看向门边站着的所有人。</p>

“怎么了？”她说，“都这么看着我？”</p>

她身上很干净，因为太微的血是淡金色的，溅上去也很好看。除了光芒闪亮，如新雪洗过一般的剑锋，她身上就跟来时一样，没有任何惹人瞩目的地方。</p>

夜行天觉得她平静得让人心惊肉跳。</p>

“反正命契摆在这儿，比起看着你们出手，还不如让我自己来。”白琅收剑归鞘，目光如雪，干净敞亮，“请圣尊记清楚，从现在开始，到你我二分天下之时，不得与灵虚门开战。”</p>

她气势高昂，脸上一点也见不到恐惧心伤。</p>

至少这一刻，她感觉太微还与她在一起。他的勇气和信念都顺着淌血的剑进入了她的身体，支撑着她与虚极天尊对立，与四方台对立，甚至要与那位沉没于荒古的镜主对立。</p>

她不是觉得自己可以做到，而是知道自己一定会做到。</p>

她将不可战胜，因为她杀了太微，所以不能再被其他人杀死。</p>

“明白了。”静默良久，虚极天尊微微致礼，“待你继位之时，天殊宫定来道贺。”</p>

夜行天与解轻裘随他离去。</p>

路上，解轻裘忍不住问：“圣尊不检查一下太微尸身吗？”</p>

“你看着她动手的，你觉得是真是假？”虚极天尊问道。</p>

“这……”解轻裘道，“应该是真。”</p>

夜行天道：“可是映镜一权擅长捏造虚真，眼见不能为实，圣尊还是应该检查一下的。”</p>

“如果太微没死，她不必如此强大。”</p>

解轻裘微愣，没有明白虚极天尊的意思。</p>

“再加上百日之约……”虚极天尊思索道，“她早知道太微百日内可能会死，所以定下约定，以缓兵之计为浮月孤乡争取时间。而太微死后，她又需要一定时间重整灵虚门，停战约定可以帮助她达成这个目的。”</p>

虚极天尊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可是夜行天依然不懂，为什么白琅要亲手杀死太微。</p>

她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决定亲自下手的，又是怀着什么样的想法转过身，背对太微的尸体，与他们冷静交涉的。</p>

他都无法想象。</p>

“月昭，不要走神了。”</p>

听见虚极天尊的提醒，他才回过神来。已经到了青铜树下，偃月真尊、凶咎邪尊都在，欢喜天也在。偃月真尊正看着他，目光略带审视。</p>

虚极天尊抬袖掩唇，轻咳道：“月昭，稍微讲一下情况吧。”</p>

夜行天将这百日在城主府了解到的情况都讲了一遍，提到今天生的事情，他语气微沉：“我与圣尊同行，所以白琅动手时并不在场。这里是影璧，从进入文始殿到……最后，都有记录。”</p>

影璧交予圣尊之后，三圣尊需要共同商议后续行动的方案，解轻裘和夜行天则被遣散。</p>

回宫路上。</p>

解轻裘松了口气：“本来以为这次会有苦战，幸好没有。师尊身体越来越差了，上次在化骨狱就险些无法维持龙身……”</p>

“化骨狱那次有这么严重吗？”夜行天微微皱眉。</p>

之前虚极天尊提前赶赴化骨狱，他们几个器都是后来追上的，其中还只有解轻裘找到了他。听解轻裘回报，似乎在夺取镜主遗物的时候出了点意外。</p>

问题是四相八荒镜都被太微毁了，虚极天尊拿到的遗物又是什么？</p>

“是啊，近些年都很少见到师尊化龙了，上次还是与言琢玉交手。”解轻裘脸上的忧虑之色十分真切，“龙身无法维持的话，人身恐怕也……”</p>

“你在担心什么？”夜行天冷冷地问。</p>

解轻裘忽然停住话题。</p>

这些不是他们该想的事情。</p>

解轻裘生硬地换了个问题：“如果太微倒下，那灵虚门给圣尊的压力也会小些，这样应该更好吧？”</p>

夜行天不知道怎么说。</p>

解轻裘不懂，但虚极天尊已经理解得很到位了——“如果太微没死，白琅不必如此强大。”。太微连自己的死都要物尽其用，让白琅亲手了结他，为灵虚门换一个无限强大的可能性。</p>

白琅背负着太微的性命，所以必须成长，必须成为灵虚门甚至整个仙道的新领袖。</p>

他们已经很清楚地知道了太微的力量，但是对于白琅，却是一无所知。</p>

“说起来……”解轻裘突然问，“你每次见白琅都带着影璧吗？”</p>

……</p>

“衣清明说，你上次去阆风苑找白琅的时候也带着影璧。”解轻裘回忆道，“偃月真尊穿女装的样子还是你记下来的。”</p>

夜行天轻斥：“衣清明这小子怎么把你也带歪了！”</p>

*</p>

天殊宫之人离去后，白琅还在太微闭关的静室里呆了一会儿。</p>

微生涟看着她为太微整理妆容、衣冠，然后将他在座上扶好坐正，一板一眼，认认真真。</p>

她浑身都沾着温暖的淡金色血液，等这些血冷下来的时候，她终于意识到自己该走了。</p>

她站起身，将天下剑塞回微生涟手里。</p>

“走了。”她离开静室，合拢门，穿过那些藏满秘宝灵药的密室。</p>

微生涟看见她指尖紧紧绕着紫金绳，掌中是一枚寒玉令，正是灵虚门的掌门令。</p>

难怪虚极天尊会提“继位”这一说。</p>

在微生涟看来，太微传位给白琅是很不可思议的。她年纪太轻，而且从未在灵虚门各个道场露过脸，就连过往的档案都被太微销毁了，完全是“横空出世”，如何能服众？</p>

但想想这件事是太微做的，又觉得没那么奇怪。</p>

他本来就非常人。</p>

“你为什么还跟着。”白琅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城主府，她一回头，现微生涟还在身后，便道，“傀儡丝拔了，太微也杀了，你要是不还煌川剑就走吧，这里没什么值得留的。”</p>

微生涟一路上都在想事儿，不留神就跟着她到了门口。</p>

他觉得自己对白琅的容忍是前所未有的，也许是因为折流的情绪影响，也许是在藏魂煌川剑一事上确实有愧于她。</p>

“你还想要什么？”白琅问他。</p>

微生涟不喜欢她这口气，低头一看她神色，现她竟也没有指责，而是眼神悲伤又容忍看着他。</p>

是了，他对白琅的容忍并不是因为折流，也不是因为心中有愧，只因为白琅也是这样容忍着他的。</p>

“想要留下。”微生涟如是答道。</p>

他取出煌川剑，交到白琅手中。</p>

“魂在剑中，骨在我身。”他感觉到白琅握剑的手狠狠绞紧，一丝都不敢放松，“若用铸剑人的权抽魂煅骨，应该能重铸灵明。”</p>

微生涟不愿意抽魂煅骨。</p>

对他而言，折流是鸠占鹊巢之人，如今他夺回身体，完全不必去管折流如何。</p>

但是事情和他想象的有一些偏差。</p>

“他很幸运。”微生涟平静地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