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雪山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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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好问写那首词，是有感于路遇捕雁者的一席话。</p>

那捕雁者说：“今旦获一雁，杀之矣。其脱网者悲鸣不能去，竟自投地死。”</p>

元好问以为奇事便买下两只雁子，葬之汾水之上，累石为识，取名为“雁邱”，并写下了那首词。</p>

青二十七有些意外达瓦会对这些文人雅事有兴趣：“你怎么知道的？”</p>

达瓦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当然是陆兄弟告诉我的。”</p>

青二十七黯然：“哦，是么？”</p>

达瓦却道：“只是我不大记得下半阙了，要不你再念给我听听。”</p>

青二十七便念：“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邱处。”</p>

达瓦眨眨眼：“这个元好问说得很对啊，你不觉得，虽然这对雁死了，可有后人千秋万古传诵它们这宁可同死的情深，不也是件好事么？”</p>

青二十七叹道：“千秋万古传诵，何如好好活着？”</p>

“原来你也知道。”达瓦抓了抓头说。原来，他是在绕着圈子安慰她。</p>

青二十七不语，半晌问道：“达瓦，如果是你的亲人，你就会理解我。”</p>

“我理解你。但不认同你。”</p>

达瓦指着天空下的鹰隼说：“其实，那不是你以为的雁，而是我们的神鸟。</p>

“我们死了以后，就要被送到山的最高处，让神鸟来吃我们身体。如果神鸟不吃，就说明你身前罪孳深重，它觉得太脏，不屑吃你的肉。”</p>

他盯着青二十七的眼睛：“我们认为，死不是死，而是涅磐的通道，不经此路，不跃轮回。</p>

“我们不悲伤，不是因为他不是我们的亲人，而是我们相信他去了一个远比人间更好的地方。人间，不过是六道轮回的其中一道。像他这样好的人，定能脱开轮回，平安喜乐。”</p>

青二十七的心颤抖起来，她不太明白他说的，至少这个时刻她不能理解。</p>

达瓦指了指雪山，又说：“你以为那只是雪山么？不是的。雪山中有许多洞穴，是苦修人闭关之所，他们在那里一住数年不出来；</p>

“来年开初，你会看到无数的人匍匐转山；你以为那是为什么？那都是在寻找解脱轮回之道……”</p>

青二十七低吼道：“我不想他脱离轮回！我……我想他能转世为人……我想要他回来！”</p>

“好吧。”达瓦无可奈何地道，“卡博山上有位活佛还在闭关之中，来年春天就该出关，他能预知逝者是否转世、转世何方，到时，我陪你去问问。”</p>

青二十七转头看那座传说中的神山，云朵飘浮在峰顶上，好似给它围上了美丽的围巾。</p>

开禧二年十二月初九，寨子里有位老人进入弥留状态，达瓦到数里外的小庙请来了一位上师。</p>

青二十七以为达瓦去请和尚，就像汉地一样，是要为那老者念经超度。不由心想，若那时这老人还未死去，看见和尚，莫要以为家人巴不得他赶快上路才好。</p>

然到底是别人的家事，青二十七又对他们的宗教仪式又不甚了了，便也没多话。</p>

而后她知道自己完全错了。</p>

如果问怕不怕死，恐怕没有人会毅然决然地回答我不怕。</p>

青二十七曾经和白天天讨论过这话题。</p>

她说长生不死的人难免会到生不如死的境地，白天天却回答她说：“虽说如此，但人临到死时都会舍不得人世间的一切，所以希望自己继续活着。这也是人之常情。”</p>

这句话青二十七曾经深以为然；可是这一天她所看到的一切，却超出了她的认知。</p>

弥留之际的老者，陷入了对死亡恐惧，眼睛睁得大大，喉头嗬嗬，好像含了一口痰。</p>

他们说这口痰就是人的一口气，如果喉头通畅，那这人也就咽了气。</p>

围在床边的亲人纷纷跪地，为远道而来的上师让出了一条路。</p>

上师走到床边，轻轻地抚摸老者的头顶，咕咕地说话。</p>

渐渐地，老者的情绪平稳下来，他的嘴角带上微笑，他的喉头不再发出响声。</p>

良久，上师站起身来，宣布老者往生极乐。</p>

亲人们眼中含泪，却没有一个人悲恸大哭。</p>

青二十七被那种庄严肃穆的气氛感染，心中微酸，却意外地不觉憋闷。</p>

她把自己放在他们的位置去思考。</p>

在她面前的，是一个视死如生的族群。</p>

谁都会死，或早或晚而已。</p>

所以他们一直都在准备着死，他们在以终有一天要死去的心情，将每一天都好好地活下去。</p>

而她自己呢？</p>

那天夜里，青二十七又做噩梦了。</p>

她梦见自己走在奈何桥上，黑色的忘川之水从桥下哗哗流动，不知几许的死灵排成长队鱼贯而过。偏有个人在桥头，双手攀在桥栏不肯再往前走。</p>

她定睛一看，不是陆听寒是谁？</p>

她高兴地向他奔去，他却面露惊惧地看着她的身后。</p>

她一回头，就看见一头全黑的恶兽张开血盆大口正要把自己吞没。</p>

她吓得往陆听寒的方向跑。</p>

可是陆听寒的脸……他的脸突然破裂，道道金光从裂缝中射出来……</p>

青二十七惊醒过来，一身冷汗，满脸是泪。</p>

她知道心里的那道关卡还是过不去。</p>

她望着外头蒙蒙亮的天，今天看来是个好天气，她是等不到来年春天了。</p>

青二十七轻手轻脚地起身，收好一袋御寒的酒和一些干粮，收好软红十丈。</p>

自从从达瓦口中听说那位活佛，她就一直在留心向旁的人打听他的事迹与具体方位，</p>

但雪山这么大，能不能顺利找到他？要多久才能找到他？</p>

她不确定。</p>

她不想再麻烦达瓦。他要忙的事太多，寨里刚有人过世，而他是下任族长的候选人之一，这种时候无论如何也不宜走开。</p>

她带上了装有陆听寒遗物的竹筒，他的信，他给她的青竹碧玉簪，他交还好好的解语珠花……她抱着它们，抹了抹眼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