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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大黑了。驴车踏着月光，回到了后水峪村。</p>
项先生在后水峪租了处小院，位置就在村北头，进出撤退都方便，而且可以遥望北面几里地外的那个“臭水工厂”。小院看上去似已荒废了很久，满眼破败，院墙上爬满刺藤瓜蔓，院里杂草丛生，乱七八糟地堆着柴堆、草垛，墙角长着几棵柿树，低矮的两间草房，残破的木格窗户只剩了半扇，窗下放着两个扣着草帘的大酱缸。</p>
彭壮走进屋里，见残破的窗台上点着一盏豆油灯，昏暗的灯光下，几个人影映在墙上摇曳模糊，就象鬼影。项先生正跟曾老师夫妇坐在炕头上聊天，惠姐坐在地下一个树墩上。</p>
屋里连个门扇也没有，一铺土炕，墙上灰皮掉了大半，结着蛛网。</p>
“这房子真不错。”彭壮夸奖了一句。</p>
“你知足吧。”项先生吧嗒着烟斗说：“大夏天，又通风又凉快，胜过金鸾殿。你们的菜送到哪里了？”</p>
彭壮把送菜的经历简单讲了几句，不满意地说：“猴吃麻花，满拧，买菜的主顾给搞错了。”</p>
“也不算搞错，”惠姐笑道：“这个莫雅德，看起来也不是个简单货色。权势似乎大得很，只是他到底是哪路神仙，还得再摸一摸。”</p>
“呵呵，莫雅德，不用摸，你师母知道。”曾老师笑着说。</p>
“是吗？”</p>
“呵呵，”曾夫人微笑了一下，点了点头，“嗯，是这么回事，要讲莫雅德，得先说他的姐姐莫国康。莫国康原来是我的学生，小惠，她比你好象只高两三届，这个女孩子，长得可俊俏了，柳眉杏眼，肤白如脂，啧啧，称得上国色天香，更难得是聪明伶俐，博闻强记，学习成绩总是一流，还写得一手好抒情诗，当时，我曾经夸赞她，将来会成为中国的女雪莱。”</p>
陈榆这时抱着一抱枯草，走进屋来铺草打地铺，听曾夫人说起莫国康，听得入神，停下手中的活，插嘴道：“听您一说，这女人简直就是仙女。”</p>
“可不嘛，当时同学们就叫她仙女。追逐她的男孩子，也挺多的，只可惜呀，唉，”曾夫人说着直叹气摇头。</p>
“怎么，是不是她投敌当汉奸了？”项先生微笑着问。</p>
“算是吧，”曾夫人满面惋惜地又摇了摇头，“其实……这怎么说呢，应该算是遇人不淑吧，那么多的优秀男人追求她，可她心高气傲，全都不入法眼，谁知道……唉，也算是命运造化，几经波折，她最后看上了一个有夫之妇，甘愿给人家当了情妇。这个有夫之妇，叫陈公博。”</p>
“陈公博？”屋里的几个人都吃了一惊。</p>
陈公博目前在南京汪精卫的伪政府任立法院长，是中国汉奸里仅次于汪精卫的第二号人物，此人曾经参加过中共一大，后来脱党投敌，资历之老，名望之高，尚且胜过汪精卫。这个闻名全国的大汉奸眼下铁心事敌，忠于日寇，正是项先生手下的特工们，重点刺杀的对象。</p>
“陈公博的情妇？”项先生拧起眉毛，一拳打在炕沿上，“那可太好了。”炕沿陈年破旧，被他的重拳击打出一片尘埃。</p>
“老项，”曾夫人看了攥着拳头的项先生一眼，神情里有些犹豫和难为情，“你们……是这样，国康这孩子，也算是投敌了吧，可她真的多才多艺，我见犹怜……一直挺喜欢她的，你们能不能……放过她一马？”</p>
“你看看你，”曾老师不满意地瞪了老伴一眼，“这事涉及民族大义，怎么可以儿女情长？”</p>
项先生笑了笑，“曾夫人，兹事体大，我说了不算。陈公博是为害国家的大汉奸，自然饶恕不得，莫国康卖身投敌，于法不容，但若她为害不深，我想日后国家公权自可酌情裁处。眼下我只能保证一点，就是我们不以她作为暗杀对象。”</p>
“那就好，那就好，唉，”曾夫人又叹了口气，“总之盼她好自为之吧……那陈公博最为可恨，这人枉为一代名儒，却是贪花好色，害人误国，听说他光情妇，就包养了四五个，也不知道国康怎么会瞎了眼，甘心委身于这样一个荒淫无耻的卖国贼？老项，如果你们有机会，一定要为民除害，杀之而后快……”</p>
“我们一定。”</p>
“……扯远了。我接着说，那莫雅德是国康的弟弟，靠着陈公博的权势，年纪轻轻便飞黄腾达，听说当上了伪国府的封锁管理处长。”</p>
“好厉害，”项先生盘腿坐在炕沿上，抽着烟斗嘿嘿一笑，“那南京伪政府的封锁管理处，算是一等肥缺，经管着伪区统治下的粮食运输和税收，兼着毒品禁运，凡是收粮运粮，水陆两地货运，财税征缴，都归他管辖，权势大得不得了，怪不得这么快就置办毫宅，招收仆妇，这事儿，既然咱们赶上了，决不可放过。老彭，我看，你就暂时去莫府当个佣人，怎么样？”</p>
“好。”</p>
惠姐笑道：“老彭，当佣人又受累又受气，可辛苦你了。”</p>
“算不了什么，”彭壮摇摇大脑袋，满不在乎地说：“我小时候，就是给财主家打工扛活的，也算是门里出身。后来嘛，挨了财主羔子的打，放狗咬我，这才杀了财主家的大狗，逃出来当兵。不过你们放心，这回莫老爷府上的人再打我，我也保证老老实实，逆来顺受，绝不杀他们的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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