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节 男人的信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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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晓道呛了一口，香烟从指间滑落，掉在地上溅出几颗火星。</p>

他有些可惜地看着地上的小半根烟，接着面色难堪地问：</p>

“谁告诉你的？阿武？我就知道这混蛋藏不住事……”</p>

“我猜的。”洛襄在心里为丝毫不被信任的阿武默哀了一下，“他们一家三口来餐馆的时候，你看她的眼神；上回在茶社你听说她们母女被为难时表现出来的那种愤怒；还有……‘妙味家常菜’这块招牌的‘妙’字，就是取自何妙妙的名字吧？”</p>

我也曾喜欢过别人，这些细节……我懂。</p>

杨晓道用怀疑的眼神打量了他半天，最后无奈叹息：</p>

“你倒还挺会猜。行吧，虽然说得恶心了些……算你猜对。”</p>

“所以你真的……”</p>

“吴艳兰比我大上几岁，以前在村里的时候，她是我们的大姐头。后来她跟着母亲来了城里，我才成了阿钟他们的老大。”既然心事已被揭穿，杨晓道也就承认得直白，“我那时候也是年轻气盛，之所以会想来城里闯荡，其实也就是为了找她。可惜啊，电影里演的那些感人重逢的情节，现实里终究是没什么戏。我没有她的联系方式，等到终于遇见她的时候，她早已经嫁为人妇了。”</p>

他的语气中有几分戏谑感慨，倒没有多少伤感失落。</p>

洛襄判断这并不是不可深谈的话题，于是继续问道：“很不甘心吧？”</p>

“当时确实是啊。尤其当我知道她老公是个混道儿的，我就气不打一处来。我寻思肯定是那个姓何的老混蛋强迫她的，她一定很难过，每天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我那时候傻乎乎地把自己想象成那种大片里的孤胆英雄，天天琢磨着要制订一个计划带她逃离苦海，跟我远走高飞。”杨晓道自嘲一笑，“现在回想起来，那会儿还真是傻得可以，得亏阿钟他们一腔热血，还愿意陪着我一块儿瞎胡闹。”</p>

洛襄也觉得有趣：“那你加入虎头帮，是为了从‘内部’打垮敌人喽？为什么最后放弃了？”</p>

夜风吹起，树杈又不安地晃动起来。那小半截香烟在地上滚动几圈，火星却仍然没有熄灭。</p>

杨晓道一脚踩上去把它碾扁。</p>

“因为她很幸福。”他说，“我在帮里爬得越高，离她越近，就愈发能够感受到这一点。每一次从远处偷偷看她都能发现，她在那个男人身边笑得很开心，很温暖……”</p>

他顿了顿，把已经踩烂的烟头踢到一边。</p>

“很痛苦，那段时间，真的……很痛苦。你所爱的人爱上了别的男人，这并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事。”</p>

“但你到底还是放下了……”洛襄喃喃道。</p>

“是，要不然还能怎么样？”杨晓道苦笑着，“爱一个人不就是希望她能过得快乐么？既然她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生活，我再不识趣地跑去打扰，那也未免太自私了些。就这样吧，世上没有谁缺了谁就活不下去的。人生要是不来点儿遗憾，你还真把自己当成天选之子了？”</p>

他笑得轻松。至于到底是不是真的轻松，洛襄无从评判。</p>

“那个‘森哥’不会不知道这件事吧？”</p>

“他当然知道。”</p>

“可他还是很信任你。”</p>

杨晓道点了点头。</p>

“我猜他一开始也曾排斥过。但是接触的时间越长，我就越尊敬他；他应该也是一样，对我越来越放心。他心里应当是清楚的，知道我不会背叛他，也不会破坏他的家庭。既然如此，我也不会辜负他的信赖，就算拼上性命，我也会护得他们一家周全。”</p>

“男人之间的信赖啊……”洛襄半懂不懂地点着头，“总觉得有点儿感人。”</p>

杨晓道瞄着他的侧脸，忽然说道：“其实我前几天之所以带你过去，本意是希望你能在森哥面前混个脸熟。之后我求他帮你找个工作，好说话些。”</p>

洛襄把视线从散发着光晕的路灯上收回，一脸讶异。</p>

“找工作？可我现在……”</p>

“你总不能一辈子就靠送外卖过活吧？”杨晓道拍着他的肩膀，拿出一副人生前辈的做派语重心长地说道，“洛洛啊，我和阿钟他们都是三十多的人了，一辈子差不多就这么定型。你可不一样，你这个年龄正该是奋斗的时候。我想托森哥帮你在厂子里找个工作，给人当当学徒也好，至少得学点技术。这年头，手头有些本事的人终归还是吃香的。”</p>

洛襄点头。道理他都明白，可是……</p>

“小刀哥，你……”他想不出该怎么形容，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像你这么肯为员工考虑的老板，这辈子还真是头回见。”</p>

“你这辈子才过了几年？”杨晓道大笑，声音随风飘远，“是自己人就别说见外话。你放心，我可不是要赶你走，就你这老好人的个性，我把你丢出去还怕你被人欺负呢！”</p>

“我……老好人？”洛襄困惑地笑，不知道杨晓道是从哪里得出这么个结论的。</p>

杨晓道抱起胳膊，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想了一想，却还是把它塞了回去。他抬头望着黑漆漆的夜空，撅着嘴巴找了半天，没有找到一颗星星。</p>

“我其实很早以前就打算把紫陌接到城里来，只是这边住着我们四个大老爷们儿，总感觉不太方便。但前些日子，紫陌在村里被一个老光棍骚扰，打电话跟我诉苦，我觉得不能再等了。”他解释道，“当然我也可以叫上阿钟他们回去把那混蛋收拾一顿，但治标不治本。没法子，我让紫陌搬到城里来住，房间虽然少，但我跟阿钟他们挤一挤也就行了。”</p>

洛襄恍然大悟，他还寻思阿钟他们四人两张铁架床挤在一屋里怎么半点意见都没提，原来这根本不是杨晓道为他腾空的临时安排，而是早就决定好了的事。</p>

“不过二十里路，打个车半小时也就到了。所以我就让她自己过来。”杨晓道笑笑说，“可我哪里想得到，这傻妮子都二十岁了还是那么内向，她连伸手招辆出租车的胆子都没有……”</p>

洛襄眉角抽动。他心想这不叫“内向”，这特么是社交恐惧症吧？</p>

“她天真得可以，背着那么一大包行李，还很自信地以为能一路走进城里来，结果没几里路就累得不行了。实在没办法，她硬着胆子想拦辆出租车，可那种偏僻的村口哪里等得到？最后还真被她拦下一辆，两个小青年骑着辆摩托车，大概是见她一个人好欺负，二话不说把她钱包给抢走了！”</p>

“啊……”</p>

洛襄猛然回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杨紫陌的时候。当时骑摩托的那两人一看有人过来就赶紧溜走了，原来他们是做贼心虚！</p>

“她……她怎么都不叫一声啊……”洛襄低声喃喃。</p>

“她哪里有那个胆子！”杨晓道嗤笑一声，有些恨铁不成钢般抱怨道，“她呀，一见对方是坏人，吓得腿都挪不动了。唉，还好那两个混蛋只是拿走了钱。”</p>

“难怪我跟她打招呼的时候，她吓成那个样子……被打劫的人搞出心理阴影了么……”</p>

“得亏是你先开口，要不然以她当时的状态，只怕在路边站到天黑都不敢再找个人搭话了。就她这个样子，要是没人照顾，以后该怎么在社会上生活啊……”</p>

洛襄想用一句“车到山前必有路”来安慰他，可仔细想想，杨晓道的担忧确实不无道理。过度惧怕与他人交流的杨紫陌，总不可能一辈子生活在哥哥的保护下，若是没法解决这个问题，对她未来的人生无疑是一大阻碍。</p>

“不过这跟我是老好人有什么关系？”洛襄依旧迷茫着，“我只是给了她几块钱而已。”</p>

“你那几块钱，是拿自己全副家当换来的吧？”杨晓道哼笑着，拿胳膊肘捅了他一下，“别装了，紫陌都告诉我了。”</p>

洛襄呆了一下：“她怎么会知道……”</p>

“我妹妹只是内向，又不是蠢。”杨晓道翻了个白眼，“所以我说你啊，路上随便碰到个人就这么大发慈悲……现在网络上有个词叫‘圣母’，说的就是你这样的吧？”</p>

“我既不慈悲也不圣母，我只是忍不住想帮帮别人而已。”洛襄耸了耸肩，“当时紫陌背着大包袱满头是汗可怜兮兮地站在路边，一副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样子，换了你你也没法不管吧？”</p>

他心想不管是五块钱还是那所谓的“家当”，对我来说只是身外之物而已。毕竟我不能吃不能喝，五块钱揣在身上能买到什么？要是一两千块，你看我还会不会给？</p>

当然，这个理由是不能对杨晓道说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