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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蛋媳妇感激地说:“那就多谢大婶了,有你陪她我就放心啦。”</p>

当金蛋媳妇回到家里,老队长已经入殓完了。大姐看见她立刻训斥着说:“你跑到哪里避嫌去啦?太不像话了。咱爸就你一个媳妇,入殓老人,这么重要的事,连个媳妇都没有,你不怕人笑话我还怕哩。金蛋呀,你咋娶了个不明事理的媳妇呀。”</p>

金蛋媳妇忙说:“姐,我是找妈去啦。吃饭没见人,我心里着急,一直找到北滩地里,到老山叔那儿才找见。老山叔的老伴让我回来,他答应把咱妈照管几天,我才放心回来的。”</p>

金蛋的大姐夫对妻子说:“别说啦,咱把妈都忘了。活人当然比死人重要,媳妇操心婆婆是应该的。”</p>

金蛋说:“啥话都别说啦,你们旅途劳累,快去休息吧,今晚我守灵。”他的几个姐姐都说:“你是儿子,当然该由你守。”说罢,走进金蛋房子,东倒西歪地躺在土炕上。</p>

老队长的治丧方案不胫而走,很快传遍了十里八村。这一年的正月初上,全村好像烧开了的一大锅百沸滚汤,黑明昼夜地咕嘟个不停。唯一清静点的地方,就数远在北滩地里,老山头那两间破房里,两个老婆好像遁入空门的高人在这儿修心养性。</p>

时间就是金钱,租赁青器、彩棚的专业户,全家出动,连夜在街道上搭建着各式彩棚;租赁棺罩、音响、气门的专业户,又给村口的皂角树上架了四个面向四方的高音喇叭;还在金蛋家门外和村口的街道上升起了两道雄伟高大、金碧辉煌的气门。</p>

出去联系剧团的是几个年轻人,他们不喜欢陕西的秦腔戏,就按自己地喜好请了名噪西北的大型现代歌舞团。金蛋家附近没有空闲地方,只好把舞台搭建在学校门前的空地上;司仪专业户迟来一步,找不到合适的追悼会场,只好选在坟墓附近的麦田里。</p>

从省城请的四位名厨,于正月初二清早先后到任。武大郎赶快收拾了自己的刀具退堂让位,常大伯急忙给他倒茶拿凳子。</p>

武大郎接住茶杯喝了口说:“老常哥,我不想给他帮忙,你非把我拉来不可,还给我说了一河滩大道理。什么‘君子不念旧恶’啦,什么‘人死不记仇’啦;还有什么‘责任’啦‘义务’啦的。这下倒好,想做人家还看不上。”</p>

常大伯说:“看不上你才轻松啦,来和我烧水吧。这么多的人,指望这几个炉子也供不上。这回,就要把省城名厨的手艺好好品尝品尝,往后还能提高技艺。”</p>

武大郎喝着茶说:“你还是让我回去吧。土都拥到下巴上啦,瞎好混几天就到头了,现在还学啥手艺哩。”</p>

常大伯又说:“我叫你来帮忙是对的。你想想,一村一院的,低头不见抬头见,你对金蛋他爸再有气,他已经死啦。死人啥都不管,过事是金蛋的事,他把咱叫不来心里会怎么想?咱日后死了,金蛋要是不来,咱们儿子的心里也不好受呀。”</p>

武大郎烦恼地说:“我又没有儿子,死了不知道叫谁埋呀?现在还考虑哪些事,眼睛一闭啥都看不见,哪怕叫狗吃了。”</p>

常大伯急忙说道:“别为这事烦恼,人要想开些哩。我以后给你找个干儿子,保证和亲的一样。”</p>

武大郎的眼睛里马上有了光气,目不转睛地瞅着常大伯说:“我,我要是有个儿子,非供他上大学不可。可是,谁会给我这种人做儿子哩?无非是痴人说梦罢了。”</p>

常大伯说:“只要你有能力挣钱就行。现在有多少贫困家庭的娃因贫辍学,你要是能供一个完成学业,他受过高等教育,就一定会感恩回报,给你做儿子,而且绝对不会忘本。”</p>

武大郎好像看到了光明,马上拿起自己的工具说:“我要回去和娘子蒸馍,他们这儿用量大,我得抓紧时间多做些。这样的机会难得,咱也要趁风扬场哩。”</p>

常大伯说:“好,他们不用你还是好事,你就抓紧多挣几个。我叫你烧水那就大材小用,专业也不对口吗。今天不用蒸馍,我叫桃花用大锅烧水,再多的人都够喝。”</p>

老队长的治丧方案轰动了附近各村,特别是‘省城名厨’和‘宴宾三日’的宏伟蓝图,好像吸力极强的磁铁,把远远近近,该来不该来的废铜烂铁吸了个一干二净。</p>

东村里的雷鸟先生自然也不例外,他买了个车轱辘大的花圈,雇了个高档出租车前来吊唁。有了他地到来,又给这不同凡响的葬礼增添了许多不同凡响的特别色彩。</p>

这个雷鸟先生虽说是七十多岁的人,但他潜心研究养生之道,驻颜有术,特别重视医疗保健,各种延年益寿的保健器械、药物,应有尽有,故而像个沉稳老练的中年人。</p>

怎见得:</p>

衣着考究,黑发蓬松,唇红齿白,满面春风;西装合体,领带垂胸,岁数虽大,外表年轻。胖脸一张毛须净,眼镜两片挡双睛;大耳有福两边挂,狮鼻光亮独占中;手杖有势来回晃,皮鞋多能前后蹬;金表闪光亮晶晶,戒指耀眼绿莹莹;举止文雅像教授,不是专家是财东。远亲不知何方神,张大嘴巴没出声。</p>

老队长的女儿、女婿、孙子、外孙们看到来人气势不凡,以为是什么达官显贵到了。连忙点头哈腰,笑脸相迎,仿佛小狗见到了主人,不知如何献媚才好。</p>

还是三快婆眼尖,上前一步挡住他说:“啊呀,原来是你这老东西,不光眼窝尖,鼻子比狼狗都灵,酒席还没摆你就闻着了。唉呀,把人都能凛死,牙长一截路,抬脚就到了,你还雇了这么漂亮的出租车。唉——,你到底图了个啥吗?不够麻烦钱。”</p>

雷鸟先生却郑重其事地说:“你老婆不懂,我雇这车可是买了保险的,万一发生什么意外事故,保险公司就会全额赔付。虽然价钱贵了点,主要是为了保险吗。你老婆连这个账都不会算,我如果走着来,要是得个心肌梗塞、脑溢血什么的。死不了还好说,如果死了,谁给我赔命价哩?我给你这么一点窍,你老婆就明白啦。”</p>

三快婆说:“不明白,死不了要花钱、要受罪,怎么还好说哩?”</p>

雷鸟先生又说:“你老婆咋那么傻的,连一点头脑都没有,不怪当了一辈子农民。我就给你明说吧,我们是国家干部,公费医疗,死不了花钱多少都有国家出哩。”</p>

三快婆取了三根香递给他说:“像你这样的人,早点死了才好,能给国家省不少钱哩。”</p>

雷鸟先生接住香说:“要死还是你先死,你死了就解脱啦,我还想活个长生不老哩。”说着在蜡烛上把香点着,插在供桌中间的香炉里,朝后退了几步,鞠了个躬就走。</p>

三快婆挡住他说:“不行,不行,还得磕头祭拜,好好哭上几声才算完事。你是吊丧来啦,一声不哭准个啥吗?”</p>

雷鸟先生绕到旁边边走边说:“我和他是平辈,也没有啥关系,哭啥哩,那里来的眼泪。”</p>

三快婆叫道:“他二嫂,你们给我拉住,不能叫他走了。既然来吊丧,就得有个吊丧的样子。死者为大,平辈也得磕头哭拜,说啥没有关系,没有关系跑来干啥?诸葛亮和周瑜还是仇家哩,你看他过江给周瑜吊丧,哭得多么伤心,你就不能哭几声吗?”</p>

神二嫂和几个妇女把雷鸟先生拉到灵前,硬往下按,他要走不能走,想起起不来,只得磕了个头。</p>

三快婆又喊:“快哭,快哭,你两个给我按好,不哭不准起来。”</p>

雷鸟先生说:“麻烦死了,早知要哭我就不来。我和他啥都不是,那里来的恓惶哩。”</p>

三快婆说:“你以为酒席就那么好吃吗?没恓惶你就赶快想,借着灵堂哭恓惶吗。你想到你爸你妈死得那么可怜,不就有了恓惶啦,眼泪想不流都不由它。”</p>

经三快婆这么一提,雷鸟先生立刻想起了父母亲过去惨死的景象,顿时心酸得不行,泪水夺眶而出,忍不住放声哭道:“啊呀,爸呀,妈呀,你们死得好可怜呀——。”</p>

在他地带动下,金蛋和他几位姐姐全都哭起“爸呀妈呀来了。”</p>

旁边几个妇女忍不住笑出了声,三快婆又喊:“对啦,对啦,都别哭啦。你妈没死哩,还能孝顺几年,等死了再好好哭吧。”</p>

金蛋姐姐不哭了,雷鸟先生还哭得爬不起来。三快婆和神二嫂拉着他说:“够了,够了,有个意思就行了。还说没恓惶,没想到,你哭起来比诸葛亮还伤心。”</p>

雷鸟先生不哭了,爬起来卸下眼镜,掏出卫生纸,慢慢地擦着眼泪说:“麻烦死了,花钱都不要紧,还得叫人磕头流眼泪。唉,真划不来,你们,你们几个故意耍我哩。”</p>

三快婆说:“谁耍你哩,快到账房上礼去吧。我们一视同仁,有时偶然也耍耍猴。”</p>

周围的人都笑了起来,雷鸟先生重新戴好眼镜,正正衣冠,举步向账房走去。正是:</p>

吊 唁 只 为 吃 美 味 , 谁 料 磕 头 洒 热 泪 。</p>

父 母 惨 死 真 伤 心 , 妇 女 刁 难 图 解 闷 。</p>

为 嘴 遭 戏 太 不 值 , 有 仇 不 记 诚 可 贵 。</p>

钱 财 当 造 社 会 益 , 挥 霍 浪 费 皆 不 对 。</p>

雷鸟先生走进礼房,玉顺见了喜出望外,连忙热情地招呼道:“啊呀,张老师,你怎么来了?难得,难得,实在是太难得呀。”</p>

高书法淡淡地说:“能不来吗,可能早就闻着了。”</p>

玉顺给老师倒着茶说:“来了就好,来了就好,给我两个帮忙吧,人太多啦,我们实在忙不过来。”</p>

高书法说:“对呀,你总不能一直坐在席上吃吧,得换着歇歇,不然,怎么消化得了。”</p>

雷鸟先生接住玉顺递来的茶杯,喝了口说:“那好,和你们一起工作倒也合适。开席的时候轮换着坐,咱这回就要把省城名厨的手艺好好地品尝几天。”</p>

玉顺说:“这么大的事,天天都开正席,看你能吃多少。咱们在一起,主要是有共同语言,有空能说说话。你看现在这农村,要找麻将高手,真可谓车载斗量,睁眼可见,伸手可及,遍地都是精兵强将。要找个谈诗论赋、说文解字的,简直就是沙里澄金,极为少见。而今有你帮忙,咱这礼房也算是实力充足、人才济济啦。”</p>

雷鸟先生忙说:“也是,也是,咱们都是当过教师的人,就算是一丘之貉吧。”高书法纠正着说:“不对,那是贬义词,应该说------.。”雷鸟先生急着说:“知道,叫臭气相通。”</p>

玉顺笑着没有说话,雷鸟先生取出一百元说:“给我上个礼,咱这样的人,几十块钱拿不出手,就写一百吧。”</p>

玉顺接过钱叫高书法写账,高书法把礼薄往雷鸟先生面前一推说:“张老师自己来吧,正好瞧瞧老教授的墨宝。”</p>

雷鸟先生也不客气,捉笔在上边写到:‘东村雷鸟,货礼一百’。</p>

高书法又说:“不对,人家死了人,咋能写‘贺礼’呢?应该写‘奠仪’二字;就是喜事用‘贺’字,也应当写祝贺的‘贺’,怎么能写成货物的‘货’哩?”</p>

雷鸟先生蛮横地说:“唉呀,管它这货、那货,反正我的钱是真货就行了,讲究那么多干啥。”</p>

玉顺和高书法互相看看,一笑了之。这时候,又有客人走进礼房,玉顺连忙起身招呼,和高书法一个收礼,一个记账。雷鸟坐在旁边喝茶,眼睛看着高书法说:“高老师的字,果然比我写得好。”</p>

老队长的丧事把全村人忙得团团转,对过年出门待客都有影响。然而,自古以来,有利必有害,有害就有利,利害关系永远是分不开的。其好处就是,全村基本没有动火,主人们都在这边帮忙,谁家的客人来了,领进家里坐坐,抽烟喝茶说说话,吃点瓜子糖果,放下礼品就到门外的彩棚里坐席。谁也弄不清都是那里的客人,凡是来的人都能坐、都能吃。附近几个村的光身汉、五保户,都换了身干净衣裳,饱餐着自己从未尝过的美味佳肴。</p>

彩棚里所有的桌凳从早到晚、回回坐满,全村所有的狗都在桌子底下躜来跑去。凡是长嘴的东西,都品尝了省城名厨的高级技艺,就连从不占别人便宜的常大伯也不例外。</p>

常大伯的两个女儿也是正月初二来拜年,这回来到村口,村里的街道搭满了彩棚,车辆根本无法通行。他们只好把汽车、摩托放在村外公路旁边,提上礼品,带着孩子步行进村。好不容易通过往来穿梭的人流,吆五喝六的彩棚才到常大伯门前。</p>

常大伯知道他们今天要来,就叫老蝴蝶暂管茶炉,自己准时回家开门,和他们一起进屋,取出瓜子糖果,女儿帮着泡了壶茶。常大伯和他们说了会话,给外孙们每人发了十块钱的压岁钱,再把今年待客的决定说了一遍。他们只坐了一会,就提上礼品到隔壁去。</p>

玉顺知道今天待客,早就安排好礼房的工作回到家里,见他们来了就和祥俊热情招待,茶水饮料,糖果香烟,瓜子饼干,应有尽有,又叫小平小凡去叫桃花赶快回来。</p>

桃花也知道家里待客,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替换,迟迟不得回家。家里的客人看到这种情况,坐了一会就说:“今年情况特殊,我们就不吃饭啦,今天还能多走两家亲戚。”</p>

玉顺忙说:“不行,不行,我好不容易争到待你们的机会,咋能不吃饭就走哩。啥都准备好啦,桃花回来马上就能吃饭。你们安心坐下,说啥也不能走。”</p>

常大伯则说:“要走就叫他们走,下次再叫你待就是。桃花今天太忙,咱不能耽误人家的事。他们再走一家亲戚吃饭也行,亲不见怪吗,娃们咋能见她爸的啥怪。”</p>

两个女儿站起身说:“走吧。现在这社会,谁还在乎一顿饭,走到哪里都能吃。让桃花安心给人家帮忙,谁家经常过事呀!”</p>

常大伯没有阻拦,玉顺见桃花一时不能回来,也觉得应人是小,误人是大。老人的事没迟早,再是忙天都得先埋人。他也没有强拉硬留,就叫客人告辞走了,他两个主人又去金蛋家执事。</p>

常大伯和玉顺哪里知道,自己的客人还没走到彩棚那头,正逢执事地叫客入席,几个同学熟人,就把他们拉住坐席。他们一再要走,那几个同学挡住去路说:“走啥哩,得席就坐,不吃白不吃。全村来的客人都在这里坐席,谁还在乎你们几个。”</p>

他们要走没有路,桌子上已经摆上了酒菜,大人还站着瞅路,孩子们已经坐下吃开了。常大伯的两个女儿搓着手说:“这可如何是好,咱爸跟人家不一样,他知道了会生气的。”</p>

祥俊和几个同学说:“你们尽管放心吃,你爸不会知道,就算日后知道了,他还能叫你吐出来不成。不就是一顿饭吗,何必要认得那么真。人家主人都不怕人吃,你们倒怕起来了。”</p>

两个女婿坐到凳子上说:“吃就吃,有啥大不了的。”女婿们捉起筷子就吃,端起酒杯就喝,女儿只好坐下。就这样,从来不白吃别人一顿饭的常大伯家客人,今日也吃了一顿。</p>

学校门前的舞台上紧锣密鼓,即将开演。台下挤了一大片人,先来的人等得不耐烦了就高声大叫:“怎么还不开演?酒席都吃了几顿啦,还没吃够吗,小心吃得走不动了。”</p>

演员们的肚子的确吃得太饱,正在后台调息着,迟迟不能走出来亮相。前台两边摆满了好多不知名的怪家伙,每个怪家伙后边都坐着个分不清男女的年轻人。</p>

附近各村的闲人全都拥到了这里,就连长盛不衰的麻将场也甘拜下风,除了少数职业赌徒而外,其他业余的、临时的,观战的、学习的,坐在四周钓鱼的;放账的、剥皮的,摸鼻抓耳弄眉的,全部跑到舞台下边,着急地等待着,都想见识西北歌舞团地精彩表演。</p>

终于,从后台走出一个年轻女子,穿着不合时令的连衣扫地裙,衣裳上忽闪忽闪地闪着五颜六色的亮光;乱麻似的红头发胡乱挽在头顶上,好像还插着羽毛之类的什么东西;两边耳轮下吊着眼镜框似的环形东西,戴着黑色长手套的手里拿着话筒,屁股一扭一拧地来到舞台中间,用比较标准的普通话说:“各位女士先生们,大家好?欢迎各位前来捧场,我们西北歌舞团,为了悼念李老先生千古应邀前来,举办的大型现代歌舞演唱会,现在开始——”</p>

随着她话音刚落,舞台两边的怪家伙一齐发出阵阵怪响。从后台走出好多穿着奇装异服的男男女女,手里都拿着话筒,变幻着各种姿势,拼命地扭着、唱着,摇着、晃着、大多数都像猫嘶春似的怪叫着。台下的观众大失所望,有些人双手捂住耳朵走开了。</p>

第一批演员进去以后,又出来一群穿着短裤、袒着胸脯、肚脐屁股都在外边的年轻女子,一个个疯狂地晃着屁股来到舞台中间,嘴里一个劲地哼哼着什么。</p>

三快婆快步跑到舞台跟前,大声喊道:“二敢子,都是些二敢子!这么冷的天,都不怕感冒了着。快,快进去穿衣裳去,感冒了就吃不成肉菜啦。”</p>

台下有人支持着喊:“进去,进去,谁没见过精勾子吗。唱个包公,唱个朱纯登!”</p>

有人还骂出了脏话,更有甚者,竟有人往台上扔开了东西。</p>

舞台上那些二敢子们不知是害怕感冒,还是害怕台下扔上来的东西,忽然全进去了。先前出来的那个女士,又走出来说:“各位女士先生们,对不起,我们是歌舞团,是专门唱歌跳舞的,不会唱秦腔,还望各位乡亲理解。想看就耐心地看一看,听一听就明白啦。不爱看的可以自讨方便,没人勉强。我们是李老先生的孝女出钱给她父亲请来的,有人看没人看无关紧要,只要李老先生满意、高兴、没意见就行了。演唱继续开始——”</p>

台下除了个别的年轻人而外,大多数农村人纷纷离开。他们这些只会种庄稼,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怎么会知道现代艺术的无限魅力;如何能懂得时兴歌舞的高深意义呢。</p>

台下的观众寥寥无几,台上的演员还在自娱自乐地敲着唱着。他们这些高级艺术地感染力,还是没有斗过麻将场地诱惑力。冷落了一阵子的麻将场,又恢复到原来的样子。</p>

正月初二下午,从山东请的专业哭丧队方才赶到。这个从未见过的新兴事物,一下子就吸引了好多人,把金蛋家门里门外拥了个水泄不通,学校门前的舞台底下,又减少了一部分好奇的观众。</p>

专业哭丧队果然阵容庞大、训练有素,带队的队长更是英姿飒爽、见多识广,只见她们:孝服印着字,步调都一致,白布头上顶,麻绳腰间系;进门双膝跪,哭声动天地;手拄哭丧棒,偷眼观手势。</p>

那队长就像合唱团的指挥一样,右手高举指挥棒,棒尖朝上晃三晃,几十个队员直哭得:眼泪汪汪、悲悲伤伤、有板有眼、有声有腔,真个是别开生面、举世无双。胜过‘周仁’哭贤妻,超越‘纯登’祭亲娘。谁说伤心方有泪,为钱亦能哭恓惶。</p>

哭丧队直哭得感天动地、日月无光,观众都想先睹为快,你拥他扛。突然之间,三快婆大声喊道:“不对,不对,哭错啦。死的是他爸,你们咋哭起娘来了。”</p>

众人仔细一听,那山东哭腔果然是:“唉——呀——娘哎,俺地那个娘呀——你娃-----</p>

观众一齐大笑起来,有人大声喊道:“什么哭丧队,他妈还没死哩。真是男人穿裙子——连公母都弄不清啦。都想当‘商丰慧’哩,只会哭娘,不会哭爹。”</p>

那哭丧队长可不是白吃干饭的,自幼走南闯北,周游列国,什么事没经过,什么场面没见过,面对这种情况不慌不乱,毫无惧色。只见她镇静自如,右手的指挥棒往下一沉,哭声哑然而止。</p>

她又慢慢地抬起指挥棒,指着灵堂上挂的横幅说:“那上面不是写得明明白白,咋能说把他爸死了?笑话,真是笑话,我们是干啥吃的,难道连这个意思都不懂吗?”</p>

大家一齐抬头看去,有人高声念道:“沉痛掉念李公续弦千古”</p>

高书法在礼房听到不对,急忙出来一看,笑着对那队长说:“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们写错了。那上边写的是李老先生的名字,不是指他老婆,你们继续进行工作吧。”</p>

那哭丧队长板着脸说:“啥水平吗?没有金刚钻就敢揽瓷器活,真是精勾子撵狼哩——胆大不知羞。”只见她把指挥棒交给左手,连晃三下,队员一起开哭,哭声也变成‘爹’啦。</p>

高书法取下灵堂上的横幅拿进礼房,雷鸟先生又出去坐席去了。玉顺问他哪里错了?</p>

高书法把横幅往他面前一送说:“你看看,你这个老师真行呀!你回去的时候客人太多,叫他写了这么个横幅,字写得好坏都不说啦,十个字就错了两个,不怪哭丧队哭起娘来了。”</p>

玉顺看着横幅说:“哦,把‘悼’念的悼字写成‘掉’字啦;把‘续弘’写成‘续弦’啦。真有他的,高老师,麻烦你另写一幅吧,人家笑话咱礼房哩。”</p>

老队长的丧事就这样哭着笑着、吵着闹着,舞着唱着、喊着叫着,炒着泡着、吃着倒着,赢了钱的傲着,输了钱的躁着,站乏了的靠着,喝涨了的尿着------一直忙了几天时间。</p>

正月初四一大清早,一阵开山炸石似的炮声响过之后,躺在柏木棺材里享受了几天的老队长终于出殡了。几十个小伙子把沉重的棺材抬出大门,放在十六个人抬的棺罩架子上,就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接下来还要往村外的墓地抬,他们无不望而生畏。</p>

有个小伙嘴里喘着粗气说:“这棺材是啥木做的,太沉啦,把人能抬得掙死。小坟岗有二三里路远,咋抬得去哩?”</p>

有人回答说:“柏木的,足足三寸厚的板,怎么能不沉。”</p>

那个小伙又说:“装死人的东西,啥木头不是一样的,何苦要用这么沉重的柏木?我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能做棺材的柏树,他这木头不知从哪里弄来的?”</p>

回答的人又说:“咱这儿那里有这么大的柏树,他这木头是从外地运回来的。听说是他当队长的时候,出去给生产队买盖饲养室的木料,顺便给他捎了这付棺材板,回来就叫盖饲养室的木工做成啦。放了几十年时间,比你的年龄还大,今天总算是用上了。”</p>

老蝴蝶走过来说:“他这棺材的木料钱、工钱,都给饲养室算上了。群众当时都有意见,就是没人敢说。他那时是土皇上,半个村都是自己人,我告了一整也没顶啥。”</p>

他们正说着,就见金蛋披麻戴孝,头上顶着用硬纸板和棉花疙瘩缝的孝帽,背上贴着写有‘哀哀严父,养我勤劳,恩深似海,昊天罔极’的方形纸片,从门里走了出来。</p>

说闲话的人马上盖好罩顶,给四周围上带有各种图案的大红罩围。洋鼓洋号、铜钹唢呐,一齐吹打起来。十六个小伙子各就各位、肩扛抬杠,等候着起灵号令。另有几十个小伙紧随左右,准备轮换抬杠。两个人扶着金蛋跪在灵柩前边,先在瓦盆里烧了点纸,然后站起身,把瓦盆举过头顶,‘叭’的一声摔到地上。司仪高声宣布,起灵——。</p>

只看到:</p>

亲儿子摔碎了冒烟的瓦盆,乡亲们、孝子们齐刷刷跟了一群,一声声大炮响惊天吓人,一对对专业户五花八门。前边有纸人纸马、狮虎仙鹤开路;后边有五颜六色、遮天蔽日的花圈相随。小伙子抬起轿杠,孝子们手握纸棒,送灵的队伍浩浩荡荡,歌舞团跟着说说唱唱,戴孝地拉着绳排成长行,哭丧的专业队哭声嘹亮。前前后后地喊声呼声、乐声哭声混为一体,响彻晴空,真个是轰轰烈烈、悲悲切切,一场别开生面的葬礼热闹极了。</p>

老队长一动不动地躺在棺材里,他那里知道自己霸占的这口棺材把村里后生们害得好苦。这些没下过苦的小伙身不能扛,肩不能挑,不一会就压得呲牙咧嘴,疼痛难忍,刚出村就换了好几次人。</p>

换下来的小伙手摸肩膀,嘴里嘟囔:“唉,都啥年月了,死了人还叫人抬。社会发展到现在,不论啥都开始改革,怎么不把抬埋改革一下?村里尽是老年人,咱们迟早要被抬埋压死哩。”</p>

桃花和几个年轻媳妇给换下来的人送饮料,看到他们狼狈不堪的样子,自己心里不由得想:是呀,这埋人也该改革啦。几千年流传下来的习俗‘娶媳妇抬花轿,埋死人抬棺罩’。</p>

时至今日,娶媳妇由抬轿变成了坐车。埋人怎么还是一成不变的抬棺罩哩?难道就不能变变吗?从村里到小坟岗,路太远了,为什么就不能用车拉,非让人抬着走不可?</p>

桃花正想着,忽然听到‘垮塌’一声巨响,送葬的队伍不动啦,吹的敲的都停啦。</p>

正是: 正行之间一声响,半道扔下老队长,</p>

要知发生什么事,下回文中接着讲。</p>

要知为何响,再看第九回:</p>

致悼词告别老队长</p>

看文章感动小媳妇</p>

(https://www.yqwxw.cc/html/113/113894/24205775.html)</p>

www.yqwxw.cc。m.yqwxw.cc</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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