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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士挂好吊针出去了,玉顺看了会说:“哥,挂吊针爱尿,你脚上有伤,我给你要个尿壶去。”常大伯说:“不用,不用,我一只手举着吊瓶,一只手把住墙上的扶手就能到厕所去,用尿壶怪麻烦的。”</p>
临床病人说:“把我的拐杖拄上保险,厕所墙上有挂钩,能行。”</p>
三快婆着急地说:“玉顺,你快去办合疗本,这里的事有我哩。老常这点伤不要紧,你在这里是多余的,抓紧办手续,少花点钱才是正事。”</p>
玉顺看三快婆没有回去的意思,他就给一个药盒上写着自己的电话号码说:“快婶,你不回去就在这里看着,有事给我打电话,我走呀。”</p>
三快婆说:“快去,快去,我早就催你走哩。这里能有啥事吗,你哥精精神神的,离死早着哩。你写电话都是多余的,我拿啥打哩?”</p>
有个陪护人马上说:“我这里有手机,需要打电话随便用。”</p>
玉顺朝大家点点头说:“各位乡党,我哥没住过院,啥都不知道,还望大家关照关照,我在这里多谢大家了。”有个陪护人说:“你好像是个文人,一个病房的病人就跟一条船上的战友一样,互帮互助,同舟共济,那都是自然而然的事,有啥好感谢的,何必多说那些客套话。”</p>
玉顺看着一张张真挚的面孔想:这些人素不相识,初次走到一起有啥感情可言,住在一个病房就显得这般亲切友好,能够真心实意地互相帮助。世上的人如果都跟病人一样,那么,社会该是多么和谐美好啊!正是:</p>
不管东南与西北,同住病房暖如春。</p>
平素陌路擦肩过,而今相聚倍觉亲。</p>
真情关照时常见,吃喝用度不省分。</p>
世间个个如病友,天下人人没坏心。</p>
玉顺走后不久,第一瓶吊针快打完了,陪护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吊瓶,瓶里的药液还没滴完就按铃叫人,护士进来不管流完流不完就把瓶子换了。常大伯看见说:“大家何不等药滴完再叫人,没流完就换太可惜啦。”</p>
临床病人说:“有时滴完再叫,护士却迟迟不来,进去空气就麻烦啦。大家宁愿浪费一点也要提前叫哩,主要是图个保险。”</p>
常大伯又说:“护士为啥迟迟不来哩?大家何不问问她。”</p>
旁边有个陪护人说:“问,能问出个啥吗,人家的理由比蚂蚁都多。我就问过一次,护士理直气壮地说:‘病人多啦,我不是你一个人的护士。’她们还责怪我不服责任,看吊针不提前叫人,出了问题要我负责。咱和谁评理去呀,不如叫早一点,浪费了就当叫小偷偷去啦。”</p>
常大伯想了会说:“人家这话也说得过去,住院的病人多啦,就那么几个护士,如果正给别的病人换药,那就不会个个都很准时。我虽然没住过院,也在医院陪过两天病人,多少有点经验。瓶里的药液没有流完之前,大家不要急着按铃叫人,等到即将滴完的时候再叫。如果护士及时来了正好,如果迟迟不来,就把吊管下边的开关关住,药液不流了空气就进不去。病人无非多等几分钟,既不浪费药液,也不会进去空气。”</p>
三快婆拍了他一下说:“你老怂就是能呀!没打过吊针就知道哪里有开关。如果叫你住上几个月院,可能连医生都会当啦。”</p>
常大伯笑着说:“我要是当了医生先给你看病,近水先浇,近火先烧,近医当然就要先看病哩。咱们可是对门子,与你最方便啦。”</p>
三快婆大笑着说:“你想给我看病挣钱,你娃非饿死不可。我老婆这破身体,多年来就没感冒过。那个医生想挣我的钱,连门都没有。”</p>
常大伯说:“那也难说,经常不生病的人最危险,一生病就是大病。”</p>
临床病人插话说:“是呀,是呀,我以前身体就好,好多年没吃过药。谁知一回病就把人撂倒啦,这几年把药吃扎了,罪也受扎了。”</p>
常大伯看他年纪没有多老,身体的确不好。面黄肌瘦,身上没肉,眼睛深陷,颧骨外露,鼻梁歪斜,牙齿不够,脖子细长,头发背后,目光不明,衣裳破旧,一个人躺在床上,跟前连个陪护人也没有。</p>
常大伯关切地问:“乡党是啥地方人,得了啥病啦,怎么就你一个?”</p>
临床病人答道:“我是县东里黄牛屯人,糖尿病好多年啦。并发症逐年增加,每年都得住两次院。我老婆说我不是男人,要求离婚,我想也对,咱不行了不能连累她。她还不太老,人又长得不错,需要男人呀!咱不吃凉粉了就给人家把地方让开。于是,我便‘唉’了一声对她说:‘谁的福谁享,谁的罪谁受,我不能给你幸福你就另找去吧。’</p>
我们就这样离了婚,她果然找了个当过兵的,工资虽然不多,人家当兵回来还当过大队干部,日子过得挺不错哩。我的情况就不行了,儿子在外面打工,媳妇在家里看娃做饭。有个女儿出嫁了,在对面病房里做护工,服侍别人,每天几十块钱的工资,抽空才能过来看看我。”</p>
常大伯看病人们静静地躺着,陪护人专心地看着,当时没有啥事,病房里有点冷清,他就问临床病人说:“乡党,你刚才就说对门那个老头,现在又说你女儿在对门做护工。对门住的啥人吗,还要雇人服侍?”</p>
临床病人说:“对门是间特护病房,住了个九十多岁的离休老干部。听说文化程度不高,连自己的简历都写不好,但他党龄长、资格老,在学校当了几十年一年级教师,但他却是全县工资最高的几个老干部之一。儿子有两个,老大在家是农民,老二接了父亲的班,也在学校作了名公办教师。孙女有五六个哩,孙子只有两个,都是违犯政策超生的。</p>
孙女大都有了婆家,两个孙子自小娇生惯养,早早就不念书了,好东西吃得长了一身懒肉,在家里啥活都不干,就靠他爷爷的工资吃喝玩乐,到现在都没成家。他们害怕姐姐来争爷爷的工资,就不让她们服侍,自己又不愿作服侍人的下贱活,便出钱雇人伺候爷爷。我女儿为了给我挣点药钱就揽了这份工作,开始每天只有十来块钱,今年才涨到四五十块。</p>
我女儿已经干了四五年啦,同时还能抽点时间照顾我。对门这个老干部不仅是他儿孙的靠山,也成了我父女的生活依靠啦。”</p>
常大伯高兴地说:“这就好,这就好,你女儿这份工作不错,既服伺了老干部,又解决了自己的生活问题,同时还能照顾生病的父亲。”</p>
临床那个病友又说:“唉,恐怕干不长啦,那老头这几年都是用药养着哩,今年好像撑不住啦。我那天住着拐杖过去看了一下,老头子命若游丝,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啦。胳膊腿抬不起来,两只脚、一双胳膊手让针扎成青的啦。皮肉和血管分不清,护士实在找不到扎针的地方就刮了头发,想把针往头上扎。那老头艰艰难难地摇着手,断断续续地说:‘求,求你们别,别扎啦,我,我不想受,受罪啦,让,让我快,快点死吧。’</p>
他两个孙子哭得挺伤心,大孙子边哭边说:‘好爷爷哩,你就忍忍吧,扎个针有多疼的,不就像蚊子咬一下吗,咱值得受这点疼呀。只要你不咽这口气,月月就有工资哩,你孙子就有靠山,------。’</p>
他二孙子争着说:‘是呀,是呀,你就算为了你的亲孙子,也要勇敢地活下去。爷爷呀,你老人家最爱我两个,你就是我们的命呀!你要是死了,我们靠啥活呀?你必须好好再活几十年,就能看到重重孙啦。’</p>
我看到老人极力挣扎着,他两个孙子齐心合力,使劲按住爷爷前半身,叫我女儿按住双腿。老人挣扎不动,只好闭上眼睛任其所为。</p>
护士使尽了浑身解数,总算给老人把针扎在了头上。压人的放开手松了口气,护士擦着头上的汗珠中走出病房。我往出走着回头再看一眼,看到老人长长地躺在床上,两只眼睛完全淹没在两汪清亮的泪水中。”</p>
大家听到这里,三快婆首先怒气冲冲地说:“啥娃吗,自己不挣钱,光指望他爷爷的工资混日子,他爷能把他管一辈子吗?人到死的时候就得死,怎么能硬叫人活,成天吃药打针,用老人受罪来换取自己快乐,太不应该啦。唉,这些年来,国家给那些高工资干部白白发放了多少钱啦。能做啥吗?老干部自己死不了,活受罪,还把子孙后代都害了。</p>
我要是能当国家领导,就把这种政策变一变,给那些活着受罪的人都打一支安乐针,人不受难过就结束啦。不但减轻了国家负担,也能解除儿女的拖累。老人死的时候少受些罪,这样对谁都好。”</p>
临床病人说:“好是好,办不到。我就申请过那种死法,医生说国家没有那种政策,谁也不敢给你用那种药,弄不好就成了故意杀人犯啦。”</p>
有个陪护人说:“国家就算有这政策医院也不会用,如果病人那样结束生命,医院挣谁的钱呀?那么多医护人员、制药售药公司靠啥吃饭呀?”</p>
常大伯没有说话,他自己也不知道三快婆的话对与不对,觉得似乎不近人情,却有可取之处。能看好的疾病当然要尽量看,对于那些病入膏肓,无法可治,活得生不如死,对国家、对社会造成沉重负担的高龄老人就应当灵活一点,与其痛苦地保其生命,不如畅快地早登极乐。正是:</p>
油尽灯干命到头,趁早上路莫强留。</p>
月月有钱儿孙喜,天天打针老人愁。</p>
工资可靠后代堕,负担过重国家穷。</p>
难活就用安乐死,轻松解脱不受疼。</p>
当第二瓶吊针快完的时候,病人先后都要撒尿,同房的陪护人互相帮助,四个病人之中只有一个不能动的用便盆在床上撒尿,其他三人都去了厕所。一个房里四个病人,三个陪护人有说有笑,其乐融融。临床病人由衷地说:“我觉得在这里心情好,人多了开心,回到家里未必有好心情。”</p>
三快婆忙问:“怎么,自己家里踅一丈、顺八尺,心情咋能不好哩?”</p>
临床病人又说:“唉,咱这人和人不一样,不挣钱还要花钱,久病床前无孝子,心情咋得好哩?糖尿病再看除不了根,听不到欢声笑语,看不见好眉好眼,活啥味气哩,真不如打支安乐针,早点死了就不受罪啦。”</p>
常大伯正准备安慰几句,从门外进来个年轻女子大声说:“爸呀,你咋又说那种话哩?我都给你说了多少遍了,你怎么不听呀?你要是死了就看不见今天的好社会,明天的好日子啦。现在普及了合作医疗,住院看病可以报销一部分,花不了多少钱。听说明年还要实行养老保险,咱农民也像现在的干部一样,月月都能领钱。爸呀,再不敢说要死的话啦。”</p>
常大伯忙说:“是呀,你女说得没错,好好活着,好日子还在后头哩。”</p>
临床病人的眼睛有了光彩,向女子摇着手说:“彩彩,爸没事,爸是说着玩哩。你快去看你的病人吧,小心他孙子又扣你的工资。”</p>
彩彩坐到床沿上说:“那边没事,刚换过吊瓶,那个监工的孙子出去了,估计当时不会回来。咱说会话我就过去,误不了那边的事。”</p>
临床病人说:“没事就好,我娃坐下歇歇。你看爸这身体,活着一点用处也没有,还要连累我娃哩。爸不是对门那个老汉,人家保一年命要收入多少钱哩。爸活一年只能花多少钱,你算算账就知道爸活着没好处。”</p>
彩彩着急地说:“爸呀,你咋又来啦?我不管你有工资没工资都是我爸。你能把我养大成人,我就能给你养老送终,我只求你啥都别想,安心治病,想吃啥我给你买。爸呀,我要叫你活得比对门那个老汉还舒服。”</p>
常大伯又插话说:“乡党,你有这么好的女儿咋能舍得死哩?好好活吧。你看现在的国家多强,社会多好,医学越来越发达了,糖尿病不是什么大病,用点胰岛素就跟好人一样。说不定要不了几年,科学家就能研究出根治糖尿病的办法,到那时你就成了健康人啦。</p>
看你的年纪没有多老,往后再有了养老金,另娶个老婆也不是什么难事。现在的计划生育紧,生孩子虽然不可能了,但为儿女操持家务,看门守户,买菜扯布,上坟扫墓还是可以的。总而言之,病人首先要心态好,要有坚韧顽强的意志才行。疾病也是其软怕硬的家伙,你硬了它就软。所以说,病人不要把自己当成病人,精神疗法配合药物就会事半功倍。”</p>
病房里的人都说常大伯言之有理,劝临床病人打消顾虑好好活,幸福日子在后头。正当大家有说有笑的时候,从门外进来个胖小伙却大呼小叫:“彩彩,彩彩,挣我的钱又跑来伺候你爸哩。你叫我咋说吗,工资扣得少了你不在乎,扣得多了说我太可憎。像你这么不负责任,出了问题咋办哩?我爷爷就是我两个的命,他一年有七八万元的工资哩,你咋能夹着喇叭丢盹——把事不当事哩。经常这样擅离职守,有点时间就跑过来服侍你爸,我爷爷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拿啥给我赔呀?”</p>
彩彩笑嘻嘻地说:“没事,没事,刚换了吊瓶,我这就过去。”</p>
胖小子沉着脸说:“没事,有了事就跟不上啦。我不能冒这个险,你干不成了给个话,想干这份工作的人多得是。”</p>
彩彩和那小伙说着走着出去了,三快婆望着小伙背影吐了口唾沫说:“呸,自己的手叫驴踢啦,两个人监视一个人服侍他爷爷,恬不知耻。”</p>
常大伯说:“这两个小子就是他爷爷身上的寄生虫,他爷爷死了,寄生虫还怎么活呀?唉,那么多子孙后代,难道没有一个服侍他爷爷的?”</p>
那个不能下床的病人说:“我们是从西安转回来的,西安医院出钱雇护工的不少,人家都是有工作,单位请不下假,实在没办法才雇人哩;但人家毕竟挣得多,出得少。还有的是放不下生意,人家一天挣的钱就够护工几个月的工资。也有些老板、大款、当官的为了讲排场、图阔气雇人的。咱这县城小医院,住院的多是农民,出钱雇人很少见。”</p>
常大伯说:“不管那种人,雇别人服侍病人都没有亲属好。人在难中盼亲人吗,生病的人也就是有了难啦,见到亲人心情就好,心情好了病当然好得快啦。出钱雇再好的护工,那也代替不了亲情呀。”</p>
临床病人说:“这话说得不错,我看见女儿进来,心情当时好了许多;看见娃被人叫走,心里难免不快。可是,咱不能让娃常陪床头呀。他们都有自己的日子,自己的事情,不挣钱日子就没法过呀。”</p>
三快婆听到这话心里有点不自在,咱在这里算个啥吗?尽管心甘情愿,任劳任怨,到底没有人家柳枝的作用大,还是应该叫她来。</p>
十二点过后,病人的吊针逐渐打完,拔了针的病人如释重负,陪护人便伺候他们吃饭服药。大约一两点左右,房里的病人都拔了针,常大伯风趣地说:“大家都解放啦,抓紧吃药吃饭,下床锻炼,想看就看,爱转就转,不能下床也好办,说说笑笑不疲倦,保持好心态,争取早出院。”</p>
吃过中饭不久,常大伯正想下床走走,忽听外面人声吵杂,哭声盈耳。他竟忘了脚上有伤,抬腿就要出去看看,伤脚刚一吃力,便疼得他叫出声来,幸亏三快婆及时扶住才没跌倒。三快婆想把他扶到床上,他却坚持着要到门外看看,三快婆犟不过,只好扶着他慢慢走到门口。</p>
门外走廊上已经站满了人,他只能靠在门扇上,左脚吃力,右脚虚踩着朝外看。只见彩彩被好多人围在中间,眼泪汪汪地说:“不是我的责任,不是我的责任,吊针好好地他就翻白眼哩,我马上按铃叫人,------。”</p>
刚才来的那个胖小伙恶狠狠地说:“还嘴硬哩,不是你难道是我不成?我们出钱雇的你,出了人命就要你负责哩。我爷爷可是个值钱人,就算把你卖了也赔不起。快打电话把你男人叫来,看他能攒多少钱,-----。”</p>
有个刚打完电话的胖小伙说:“哎呀,你逼她能顶啥吗?她家要是有钱,就不会服侍咱爷爷啦。你就是把她逼死,也解决不了咱们的问题,不如叫她做个证,就说吊针打完了,她按铃护士没来,进去了空气人就死啦。咱得粘医院,医院这些年把财发扎了,咱就要他们赔爷爷二十年的工资。”</p>
另一个胖小伙说:“二十年的工资能弄啥,只有一二百万,连个好车都买不到。咱两个都没有媳妇,问媳妇的首要条件就是有房有车。我看光粘护士不行,他们能挣几个钱吗,法院总不能让护士给咱当媳妇吧。咱得多粘几个,把医生也粘上,就说医生用药不当才草菅了爷爷生命。”</p>
那个小伙又说:“是呀,现在的医生可有钱啦,他们挣钱就跟抢钱似的,固定工资不算,光收黑钱红包就把财发了。咱们粘他是正确的,他们为了保全自己的名声地位,说不定会暗地里给咱一笔数目可观地封口费。”</p>
他们计算了一阵子后就对彩彩说:“对啦,别哭啦,我们不叫你赔钱,你只要把责任往护士身上一推,写张证明材料就可以啦。”</p>
彩彩擦了一下眼睛说:“写就写,这里的护士架子大、态度瞎,这几年就把我气扎啦。还经常讽刺我,这回就把气出一下,你们说咋写就咋写。”</p>
常大伯听到这话着急地喊:“彩彩,写证明材料一定要实事求是,千万不能胡写。你要知道,做假证是要负法律责任的。”</p>
三快婆也高声喊道:“彩彩,你可不敢写假证明呀!”</p>
彩彩听到他们的话犹豫了一下,那个胖小伙说:“别听他们的话,一对农村老家伙知道啥吗。拉屎毬动弹,鼓了些闲力,你不写了就赔钱。”</p>
彩彩磨磨蹭蹭地同他们往病房走去,常大伯对三快婆说:“快去把她挡住。”三快婆放开常大伯的胳膊就去挡人,可是,走廊上已经拥满了人。</p>
三快婆挤得满头大汗也没有挤过去,只好又和常大伯站在一起。一会功夫,他们在门边也站不住了,外面的人挤进了病房,三快婆扶着他一直退到自己的病床上,病房里的空间也被许多陌生人占完了。</p>
大约过了一个钟头,吵杂声终于平息下来,病房里的陌生人都出去了。三快婆出去看了一会进来说:“老常,今天的事不用你操心啦。死人进了太平间,公安局、法院的人都来了,把那些人连医院的领导、医生、护士都叫到下边会议室说事去了。你安心养你的伤,人家会弄清的。”</p>
常大伯看了临床病人一眼,吞吞吐吐地说:“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我就是担心-----。”三快婆忙说:“你担心啥哩,人家都不是吃闲饭的。”</p>
常大伯又看看临床病人说:“我这人坐不住,还是想出去看看哩。”</p>
临床病人也说:“我也想出去看看我女子,不见人我不放心呀!”</p>
三快婆又说:“唉,有啥不放心的,这个死了另找一家就是。你两个都别出去,会议室还在楼下,我去给你们打听打听,回来一说都知道啦。”</p>
三快婆话音一落就不见人啦,常大伯给临床病人说:“乡党,你安心坐会,让我拄你的拐杖出去看看。”临床病人说:“那你去吧,把我女子的情况打听打听。”常大伯点点头没有出声,拄上他的拐杖慢慢出门。</p>
走廊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保洁员用力拖着地板。常大伯把住墙上的扶手,缓缓走过去说:“喂,同志,忙着哩,刚才那些人走了没有?”</p>
保洁员抬起头,双手拄着拖把说:“都下楼去了,可热闹啦。公安局、法院,连县上领导都来啦,能动的人都看热闹去了,你可不敢去。”</p>
常大伯说:“你忙你的,我过去试一下,能行了也下去看看。”他说着话慢慢走到楼梯口,一手把住扶手,一手住着拐杖试着往下走。</p>
保洁员放下拖把,急忙走来扶住他说:“大叔,不敢,跌下去不得了。”</p>
常大伯坚持着说:“不咋,有拐杖撑着,跌不下去,你快去忙吧。”</p>
保洁员没有走,还是扶着他一级一级地送到楼下。常大伯一再致谢,保洁员微笑着说:“谢啥哩,你自己顽强,我只防着,没出多大的力。”</p>
保洁员说着上楼去了,常大伯走出楼门,一直向人多的地方走去。会议室门前窗外挤满了人,他根本无法靠近,只好坐在近处的连椅上。</p>
附近的座椅上还坐着两个女人,衣着打扮都很不错,其中一个戴耳环的女人正给另一个说:“嫂子,咱那两个儿子硬叫他爷爷惯日塌了,上学念书害怕把娃睏的,不论做啥害怕把娃累的,娃要啥都给买,玩啥都支持,要多少钱就给多少。二十好几的人啦,啥都不会做,全靠他爷的工资过日子。现在他爷死啦,工资就没有了,看他们往后咋办呀?”</p>
另一个女人把手往大腿上一拍说:“可不是吗,当初,他爷仗着自己有钱。嫌咱都生了些女子,害怕他爸退休了没人接班,非叫咱生男娃不可,罚款多少有他哩。有志者事竟成,咱两个都把儿子生出来啦。他爷爷高兴的不得了,果然说话算话,给他亲孙子花钱一点不心疼,不但缴了所有的罚款,还给咱奖励了三金首饰。母以子贵,咱在家里就跟皇上他妈一样。”</p>
戴耳环的女人又说:“往后的事更省心了,儿子的一切花费不用咱管,啥心都不用咱操,白白有个会叫妈的儿子。你当时眉开眼笑地对我说:‘咱两个真有福呀,公公有工资就是好,咱只要把娃生出来就行了。’唉,只说在医院里好药吃着,营养针打着人就不得死,结果还是死了。”</p>
另一个女人说:“唉,让他再活几十年多好,不光儿子有靠山,孙子都能沾他老爷爷的光。可惜这么快就死了,他两个往后靠谁呀?就算医院能赔二百万,死水怕勺舀哩,咋能有他爷爷活着好啊?他爷爷的工资就跟涛涛不断、永不停息的河流一样。他这么一死,儿子没靠山啦,咱两个也把福丢啦。往后啥事都得管,咱们哪有管事的本事呀?”</p>
常大伯听到这里,便往跟前挪了挪说:“有熬煎的啥哩,有山靠山,没山自担,别人能干的事自己也能干。人活在世上就是这样,谁老了都得死,这就和天黑天明一样,是任何人都无法抗拒、无法改变的自然规律。</p>
你公公的生命能维持到现在就很不错啦,自然死亡在所难免,是必然结果。医院不会赔钱,任何人都不会赔钱,快把你丈夫、儿子劝回去办丧事吧。不要叫他们枉费心机,无论咋闹下去都不顶啥。”</p>
戴耳环的女人说:“我两个一辈子只会打麻将,啥心都没操过,啥事也不懂。听他们说:‘人死到医院里啦,医院就得赔钱,能粘尽量粘,能争上就要尽量争哩,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啦。”</p>
另一个女人也说:“我两个没有主意,听他们说,医院赔不到数目上就不埋人,把灵堂摆在医院里,叫吹鼓手黑明昼夜地吹,孝子们放开嗓门哭。用车轮战搅得医院无法工作,他们就会按咱的要求赔钱。’我们从来没管过事,里边人太多啦,就坐在这里歇歇,尽他们成道去。”</p>
常大伯忙说:“不敢,不敢,医院是治病救人的地方,住院的病人多啦,你们这样胡闹是非法的。影响医院正常工作,耽误了患者生命,该负法律责任的是你们,你们的丈夫、儿子要是被抓进去,叫你们操心的事多着哩。赶快制止还来得及,你两个要是再等下去,可能就跟不上了。”</p>
两个女人坐不住了,立即站起身,朝常大伯点点头,然后手拉手挤进了会议室大门。常大伯脚上有伤进不去,只能仍旧坐下等着。</p>
大约过了个把小时,看热闹的人渐渐离去,常大伯拄着拐杖往里看,三快婆看见他连忙扶住说:“啊呀,你是怎么下来的?要是绊一跤咋得了哩。我回去给你说说不就知道啦,为啥非要自己下来不可?”</p>
常大伯说:“没事,放心,我是保洁员扶下来的。现在这社会,到处都有品德高尚的人哩。那个保洁员就很不错,不让她扶都不行。”</p>
三快婆说:“这话倒是不错,我看品德好的大都是没钱的劳动----。”</p>
常大伯摆摆手打断她说:“别说啦,快看,快看,人都出来啦。”</p>
三快婆停住说话,和常大伯一同看去,就见里边的人一拨一拨地往出走。有服装鲜明的工作干部,有白衣耀眼的医生护士,有身着警服的公安法官,也有形态各异的男女老少,还有垂头丧气的矮胖小伙。二人再往后看,不由大吃一惊,这个拄着拐杖难立站,那个跺脚捶胸连声叹。正所谓:</p>
法治社会法律硬,作证不要做假证。</p>
要知所见什么事,再看下回明如镜。</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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