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七章 业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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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风起，吹落无边落木萧萧而下。</p>

清贵温敛的君子嘴角不停的流血，却眼神遥望远方，始终不肯离开半步。</p>

“知汝远来应有意，好收吾骨瘴江边。对不起，我终究没能如你所愿……”</p>

一袭红衣终于飘然而来，他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的抱住她了，哪怕是死在她怀里。</p>

“你不要怕，我救你……”</p>

玉笙将掌心放在他的后背，那一道道灵气却如坠无底深渊，不见丝毫踪影。</p>

他是任由那把断刀刀气摧毁他的心脉的。</p>

“从你第一次见我，就让我不要怕，可我从来没怕过，是你一直在害怕……”</p>

锦凌风笑，嘴角的鲜血不停的流。</p>

“我不怕，我从来都不怕。”玉笙努力支撑着他越来越虚弱的身子。</p>

“那……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p>

“玉笙，我的名字叫玉笙……”</p>

“其实我早该想到，原谅我自私一次……我……一日不见思之如狂……”</p>

温润如玉的君子倒在她的怀里，唇边一抹浅笑仿若烟花，绚烂过后归于沉寂。</p>

他终究如天机老人所言，没有踏过婚姻这道坎。</p>

幽黯的灯火，照亮一箭之地，照不亮世间万物。</p>

“姑娘，天凉了，吃碗馄饨暖暖身子吧？”</p>

一盏气死风灯在黑夜之中摇曳，冒着热气的馄饨摊，头发花白的老者招呼她。</p>

当年他们从天水阁回锦绣山庄的时候，总是喜欢在这里吃上一碗馄饨。</p>

她仿佛看到锦凌风依旧坐在她的面前，静静的看着她，和她说着他故乡的风土人情，和她一起等着馄饨出锅。</p>

馄饨汤中飘着翠绿的香菜，锦凌风说他们这里管香菜叫做芫荽。</p>

她记得那一天，她故意把芫荽挑进他的碗中，而他依旧笑容满面，欣然接受。</p>

此后一个月，他一直不等她说，便主动挑出她碗里面芫荽，吃得津津有味。</p>

其实她知道，他最不喜欢吃的是芫荽，他自小闻道那个味道就想吐的。</p>

这事若放在慕小五身上，玉笙苦笑，他定会皱着眉头再要一碗。</p>

馄饨依旧是原先的馄饨，只是原先的人如幻如影般消失了。</p>

“公子可还记得我们这些卑贱的女子？”翠云堆鬓的女子恭恭敬敬的施礼，问。</p>

“天水阁阁主明月？”玉笙道。</p>

“公子果然好记性，但是公子可知这三年来，锦公子日日到我们天水阁坐着，一坐便是一整夜，我知道锦公子是在睹物思人。”明月道。</p>

“馄饨一碗不加芫荽，锦公子之前特意嘱咐过我的，姑娘慢用。”</p>

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端了上来，她碗里没有芫荽。</p>

“……”</p>

玉笙闭上眼睛，没有说话。</p>

当年她是为了水瑶的事情耽搁了一个月，还是因为他锦凌风不想离开？</p>

“贱女斗胆，敢问姑娘高姓大名？”明月问。</p>

“碧落宫沉霜，无情宫玉清子之女，慕云湛之妹玉笙，燕国公主沉衡，太上仙宗小九。”玉笙道。</p>

“怪不得，我道锦公子一生怎会有求而不得之人，原来还真有。”</p>

明月感觉自己在发抖，她颤抖着声音继续说道：“公子说他喜欢一个女子，喜欢到一日不见思之如狂，公子说他就算天天看着她，天天和她在一起，喝酒，下棋，弹琴，练剑，一刻不离，也会无时无刻不思念着她，想着她，想拥她入怀，想要对她许下承诺，想要给她整个天下，想与她携手一生一世……”</p>

“可是他知道他给不了她天下，给不了她承诺，给不了她一生一世，害怕亵渎了她，委屈了她，牵绊了她，只能笑着说再见，可是再见是什么时候？”</p>

“佛说自尽的人会进入无间地狱。无间地狱，苦无间，身无间，时无间，形无间。死去的人每一天都会重复死前那一天的痛苦，一直无限延长下去……公子说，一日不见思之如狂……公子说，他最后一天一定能见到你……”</p>

“如今我明白了，他哪里是在开玩笑？他早已抱了一死的决心，只愿再看你一眼，公子知道，公子若想与你并肩，需倾了天下，可若如此，你便不会原谅他，所以公子唯有一死才能常驻你心，公子，求仁得仁。”</p>

明月的眼泪汹涌而出，她缓缓的跪下，问：“敢问姑娘可对公子有一分真心？”</p>

九州令牌之争到现在为止已经尸骨满地，她为何而来，显而易见。</p>

一朝天子一朝臣，十大掌柜被人诛杀干净，她现在岂不是已经握住了那块冰冷的令牌，同时也握住了锦绣山庄的全部势力？</p>

所以你可对他有一份真心，哪怕只有一分？</p>

“真心这东西说出来就不值钱了。”</p>

红衣女子在幽暗之处站了起来，清湛的眼眸缓缓睁开道：“明月姑娘，我还需借你的天水阁一用，我答应过他，要红衣送殡，做他的未亡人，还请你帮我做个见证。”</p>

“人真的争不过命，你贪恋那一点温柔是需要付出代价的，修道者当清心寡欲，如今你可曾后悔？”别惊雨坐在她常做的软榻上，翘着腿问。</p>

“六师姐，我要去一趟黄泉。”玉笙的手指无聊在那一盏灯火之间来回穿梭，坚定不移的回答。</p>

“有事六师姐，无事别老六，阿衡，你要我怎么说你，算了，慕小五很快就来了，你速去速回，我帮你护法，把你那一魄拿回来，我们抽身而出，早点离开吧。”</p>

别惊雨用她的开山刀朝着虚空劈了一刀，硬生生劈开了一条连接阴阳两界的路。</p>

风，吹灭了灯火。</p>

世间一切都仿佛归于沉寂。</p>

沉寂到一个没有任何光的地方，只有黑暗无限地延长。</p>

黑暗，幽冷，孤独，可以将恐惧无限延长，也可以将时间无限延长。</p>

在这里玉笙感觉不到风，感觉不到空气，感觉不到声音，甚至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p>

虚无的黑暗之中，忽然传来诡异的铃声以及蹦蹦跳跳的声音，似乎有五道符咒飘来飘去，却始终在原地打转。</p>

“掌门，我们是不是走错路了，这里怎么越来越黑，方才可是还有星光的？”</p>

虚无的鬼门关，蓦地出现十个人。</p>

严格来说的五个人驱赶着五具尸体一步一步往前行走。</p>

“你们方才可曾与人说过话？”一个老先生问。</p>

“师父，刚才我看到一个女子迷了路，所以我就给她指了一条路，我没有说话……”一个年约十八九岁的清瘦男孩惶恐不安的回答。</p>

“你确定你看到的是人？”老先生问。</p>

赶尸人只能在夜间行路，怕的是吓到别人，哪个女子深更半夜不回家，还敢问他们赶尸人路？</p>

“我就是怕她大晚上的回不了家，危险……”那个男孩哆哆嗦嗦，快要哭了出来。</p>

“我看你是鬼迷心窍，看人家姑娘好看，早先师父就千叮万嘱，不能和任何人说话，免得破了心中一口真气，走进鬼门关，你怎么就不听呢……”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气愤道。</p>

“她真的是人，我还看到她身后有一个少年保护着她……”十八九岁男孩慌忙解释。</p>

“那是有人愿意借给鬼一口阳气渡关，亦或者说有人想跟着那个女鬼进鬼门关。”</p>

鬼门夜里行路，有诸多规矩。</p>

比如他只要赶着尸体踏上路，就不能再开口说话。</p>

人走人路，鬼走鬼路，本就道不同，一但不差，被路上孤魂野鬼所蒙骗，泄了心中一口真气，便会被他们所赶的尸身带进鬼门关，再也回不来。</p>

老先生叹了一口气，咬破手指，又在黄表纸画了五道符咒，贴在五具尸体上，又继续上路。</p>

可是他们走了很久，似乎依旧在原地踏步。</p>

“看来我们鬼门今日要断了传承啊……”老先生停了下来。</p>

没有鬼差开路，就算他们想踏上黄泉路，寻一个投胎之路也终究不能。</p>

鬼门关的可怕在于没有路可走，只能在虚无中打转，一直到身躯腐烂，变成鬼也不得解脱。</p>

一把黑伞藏在这黑色之间无声无息飘了过来。</p>

飘到鬼门身前，轻轻抬伞，那一袭红衣如同一抹最绚烂的颜色在永恒的黑色之间渲了开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