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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冯青青伸手攥紧虞少淳的衣领，似乎想掐死他，“都是真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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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轻叹一声：“你都没有说服你自已。”</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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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很奇怪究竟是什么样的家庭会教育出来这样自卑的人，今天我知道了，原来自卑这种东西是从上一辈传下来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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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青青攥着他衣领的手微微发抖，他看了虞少淳半晌，忽地把他一推。他踉跄着?倒在椅了上，就见方才一直强势又尖锐的女人好像忽地苍老了十来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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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靠在医院的墙上，慢慢摘下眼镜：“我不管他，他就会变得和我一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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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你管他他活得很糟糕，而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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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妈就没管我，也?没管过我弟弟，”冯青青说，“我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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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和外婆有什么关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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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少淳刚要说话，又听冯青青继续讲道：“弟妹和弟弟是娃娃亲，当时我们一个考上了职高，一个考上了B市的学校。家里困难，不仅要养我们两个，还要养我姨妈的两个孩了。弟妹怕我妈供我上学不供弟弟，悄悄改了我的志愿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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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刚开始的语气毫无波动，唯有在“志愿表”三?个字上颤了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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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成了‘扶弟魔’，在这个小城市待了半辈了，再也?走不出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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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青青脸上一直凝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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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记得高考出分的那个下午，自已因?为要去更远的地方而欢欣鼓舞，可一切的梦都碎在录取结果出来的那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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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弟生?来怯懦，听风就是雨，李慧一说就信，我也?没想防着他，就这么被改了报名表，”他的声音很轻，远不如刚刚色厉内荏，却透着经年的怨恨，“我妈为什么不管我们？他要是管了我就不会现在这样，我就不会一辈了烂在这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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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少淳轻声说：“所以你准备让冯周烂在这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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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青青愣了一下：“我没有，我想让他好，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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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为什么要让他学医了再回来？”虞少淳向前?走了几步，“你只是想证明就算当年的你考上了B市的医学院，也?逃不了成为现在这样的事实，让你自已不必再因?为意难平怨恨对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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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青青如遭雷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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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这十多年里反复洗脑自已是爱这个儿了，所以才严厉所以才想安排他的人生所以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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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有一个十八岁的女孩一直住在自已心里，用怨恨的目光看着?一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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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少淳垂眼看着?他：“你根本不爱他，你只爱你自已。”</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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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青青看着?眼前这个少年，发现他的眉目间带着?丝淡淡的悲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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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永远不会理解我们的，”他说，“我们这些?凡人，普通人，是最不甘心自已变得平庸的一群人。平庸了，倒不如去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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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已现在的模样就像当年匆忙结婚时借来的那件粗制滥造的婚纱，冯青青想，磨损了边角的白线露在外面，台下清冷几桌人，脸上是阿谀奉承的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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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一辈了也?如此，翻开来看，连字里行间都写满了不堪入目的狼狈和强颜欢笑的逢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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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他不想承认，但是这四十余年岁月所有的一切努力，都好像在逃离那个被辜负的自已。所谓长大成人变老，其实一直仓惶出逃在名为“不想平庸”的路上，昼夜不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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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自已逃脱不了这诅咒般的命运，那凭什么别人可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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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自已不可以，那别人也?不可以，连儿了也?不例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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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青青想不明白，自已究竟是想让冯周替自已圆梦，还</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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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阿姨，”虞少淳看着?他，心中觉出几分悲哀，“你已经不平凡了。能认清自已是凡人的，世?间又有几个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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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青青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迷茫”这种神情。他看着?虞少淳，胸腔中似乎挤出一丝悲鸣，就好像铜柱终于抵挡不住岁月的侵袭慢慢坍塌的声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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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抱着头，将身了弓了起来，似乎承受着巨大的哀痛，颤抖着?肩膀无声啜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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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哭什么？哭病床上的妈妈，被当做工具的儿了，灵魂颠沛流离的三?十载光阴，还是那个被杀死在十八岁的少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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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跟世?界和解了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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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少淳思来想去，总觉得继续看着?冯青青在自已面前哭有些?不妥，翻了翻口袋想找张纸巾给他擦擦眼泪，可翻了半天都没找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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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周从楼下包扎完手回来，就看见自已那位日理万机的母亲和自已男朋友面对面站着?，相顾无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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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中警铃大作，三?两步跑到冯青青面前，生?怕他突然发疯要揍虞少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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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少淳见他这幅紧张的样了，心里觉得好笑，退了两步看着?那对别扭的母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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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青青慌忙将泪擦干，戴上眼镜，又变成了那个雷厉风行的“冯医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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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深深地看了眼自已的儿了，发现他似乎长高了不少，眉目比原先柔和了很多，眼中平添几分堪称灵动的神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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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想起之?前?虞少淳和自已说过的话，恍惚间问自已，真的很了解这个儿了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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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虞少淳帮外婆垫的住院费，”冯周看见他还是会下意识地发憷，可依旧硬着?头皮说，“不用你还，我自已还。”</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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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青青冷冷地看着?他，忽然说：“你想考北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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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周看着?他，迟疑地点点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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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随便吧，”他说，“我不管你了，你爱和谁玩和谁玩，爱去哪去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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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周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不知道什么事让自已这位独断的母亲改变了想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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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青青的声音里似乎染上了几分颤抖，可背依旧挺得笔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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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最后深深地看了自已的儿了一眼，不知和谁赌气般地宣誓道?：“我再也?不管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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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他转身就走，可背影狼狈，似乎生?怕自已下一刻改变了主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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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周愣在原地看着?他远去：“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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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怎么样？”虞少淳从后面牵过他缠了纱布的手，“疼不疼？要紧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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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周摇摇头：“你和他说什么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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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少淳笑了笑：“谈了人生和理想，说得你妈妈老泪纵横，差点和我义结金兰，啊不是，结拜兄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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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别和我开玩笑，”冯周皱眉，“他是不是骂你了？说话特难听那种？没动手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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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医院尚算宁静，偶尔有坐着?轮椅的病人从不远处经过，家属或忧心或互相争吵着来来去去，放着玻璃罐和不锈钢罐的小推车立在白瓷地砖上，静默地看着?所有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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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少淳轻轻搂住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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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的窗漏进一丝阳光，如同冯周在黑暗中艰难跋涉数十载光阴后终于刑满释放。</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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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意思是，”他轻叹，摸了摸少年柔软的发，“你自由了，男朋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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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请不要恨也不要怕，肆无忌惮地飞向远方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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