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五四 闫寸：没有你听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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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起来……听起来……”王天光又呜呜地哭了起来。</p>

吴关不知他在哭什么，或许是哭对方位高权重，除了接受这些买命钱，他再无别的选择吧。</p>

“听起来……真好。”他终于说出了这句话。</p>

嘴上说着好，眼泪却一颗接着一颗地掉下来，吴关只觉得心中某块柔软的地方被揪了起来。</p>

他终于明白了段志玄的有恃无恐。</p>

不仅仅是因为位高权重。</p>

他太了解唐人了。</p>

唐人已在战争中挣扎了十数年，到处都在打仗，到处都在死人。</p>

人命真的可以拿钱买到，军队的抚恤银就是一条命的价钱。</p>

他出的价远高于军队的抚恤银，因此，纵然死者家属再难过，也只能一边流泪，一边收下他给的钱。</p>

待时间抚淡了怀念之情，或许这些亲属还会感谢他。</p>

“那个段将军真有人情味，他不给钱我又能将他怎样呢？”</p>

经历过战争的人，就是这样抚平伤痕的，唐人都是这样抚平伤痕的。</p>

他们只能迅速忘记过去失去的，着眼与未来怎么继续活下去。</p>

王天光很快领到了钱，沉甸甸的一个布包，如他那样的一个壮硕汉子，扛着也显得十分吃力，或许他这辈子也没见过那么多钱。</p>

吴关是想安慰他两句的，但他的样子分明在告诉所有人：我已拿了银子，我不值得安慰。</p>

“我去买一口棺材，稍后来给她敛尸，麻烦你们再……再照看她片刻。”</p>

目送他离开，房玄龄和吴关一同长舒了一口气。</p>

房玄龄看着整齐排列在大理寺监牢院内的尸首，道：“若不是亲耳听到，我怎么都不会相信，竟有这样的事。”</p>

“若不是当天差点也丢了命，我也不信的。”吴关道。</p>

房玄龄又道：“刚才你那位同僚，他娘子是被人踩踏致死，而非死在唐军刀下，这还好说，那些死在自己人刀下的……哎……我该如何跟他们的家属交代。”</p>

“您敢如实说吗？”吴关问道。</p>

“你敢吗？”房玄龄反问。</p>

“不敢，”吴关如实回答，“可不敢又能如何呢？瞒不过去的，脖子上的刀口可踩不出来。</p>

即便瞒了一时，待亲属将尸体带回去，擦洗装殓，必然也会发现端倪。到时人家再找上门来，衙署的脸可就摔地上了。”</p>

房玄龄又叹了一口气，自从知道此事，他就一直唉声叹气。</p>

“我只求他们莫对圣上心怀怨恨，哪怕他们骂我几句，打我几下，也不打紧的。”</p>

吴关心想可别，您在李世民眼里金贵着呢，若在大理寺挨了揍，指不定李世民要怪罪谁。</p>

“眼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房玄龄道：“让段志玄多多地给人家赔钱。”</p>

“段将军亦有此意，因此钱不是问题。”</p>

吴关和房玄龄处理这件麻烦事时，闫寸却赶往了上津城。</p>

上津距离长安三百余里，因其与汉水相邻，有些商队会选择在此落脚，寻找合适的船只，改走水路。</p>

隋炀帝大兴土木，修建运河，隋并未从中受益，唐人却享受到了水路四通八达的好处。</p>

董大河所雇的商队，也进了上津城，且就是在此地出了事。</p>

闫寸借口有别的案子需他出使推覆，吴关还抱怨大理寺给他穿小鞋，总派他奔波。</p>

吴关自是想跟来的，闫寸劝他留在京城，这样董大河的案子若有了新线索，他便可第一时间知道。</p>

这倒让吴关有些心动，再加上闫寸不在他早晨就不必练功了。</p>

吴关没能禁住劝说，最终留在了长安。</p>

闫寸既害怕谎言被拆穿，又觉得对不起吴关，只能尽早出发，尽量不去面对他。</p>

此刻他已到了上津城。</p>

县衙官差已在等候，闫寸刚一报上姓名，就被皂吏领到了县令所在的后堂。</p>

“闫丞，”县令拱手打着招呼道：“闫丞果然年轻有为，是我辈的楷模。”</p>

“不敢当。”</p>

见县令还要恭维，闫寸忙道：“我来见董大河，越快越好。”</p>

县令仍旧客气道：“闫丞一路风尘仆仆，不如我先给您接风，而后再去审犯人……事出已有些日子了，不在这一时半刻。”</p>

“多谢县令美意，但我此行就是为了查案而来，恐怕无心它顾……他们是关在县衙狱中吗？”</p>

见闫寸是真的着急办事，而非虚让，县令才道：“那咱们先问案，我让后厨备下酒菜，稍后忙完了，您可在此吃顿便饭。”</p>

“如此，我却之不恭了。”</p>

县令本想引着闫寸走，但闫寸步子又大又快，县令小跑才能跟上。待他倒腾顺了步伐，闫寸已走到了牢狱门前。</p>

各地衙署虽大小有差别，但其职能分布却大同小异，因此闫寸自己便可找到县衙牢狱。</p>

县令将他引到了董大河的监牢门前，很有眼色地说道：“此人对私运白银之罪供认不讳，至于在别处所犯的案子，听说您要来，我便没审问，若您需要，我可给你派一名笔吏。”</p>

言下之意，不该归他管的案子，他绝不掺和。</p>

闫寸乐得如此。</p>

“我先与此人聊几句，您正好可趁此时间帮我调一名笔吏来，有劳了。”</p>

“好，那您聊着。”</p>

县令带着帮两人开门的狱卒离开，监牢里终于只剩下闫寸和董大河了。</p>

董大河的长相可算丑陋，一双三角眼，外眼角向下耷拉着，一张大大的蛤蟆嘴，他有点龅牙，嘴唇微微向外凸起。</p>

这样一张脸，配上一只残缺的耳朵，可以用“凶相”来形容了。</p>

他的手臂和肩膀肌肉十分发达，那是常年锤炼金属练就的。</p>

他默默看着闫寸，似在掂量闫寸有多少筹码。</p>

“听说你逃离鄂县后就改了名字，石不悔，是吧？”</p>

“嗯。”董大河尽量简短地回答，简短的回答往往不易露出破绽。</p>

不过，闫寸的下一个问题一出口，他全身上下就全是破绽了。</p>

“那是你的真名吗？一千多年后的真名。”闫寸道。</p>

董大河，不，石不悔的瞳孔骤然收缩。</p>

太过惊诧，他大张着嘴，仿佛下发脱臼了一般。</p>

他的手抬起，放下，又相互搓着，似乎一时间找不到一个放手的地方。</p>

真真是全身的破绽。</p>

“看来你有个很长的故事要告诉我，坐下说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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