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二 闫寸：兄弟，这时候耍帅合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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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对事实敏感的官员已经隐隐联想到了鲁王当年的督军之事，只等到了朝堂上验证。</p>

果不其然。</p>

李世民一转出屏风，坐上大兴殿的高位，第一个就看到了叔父鲁王。</p>

他笑道：“叔父倒不常来。”</p>

鲁王脸上有些挂不住，他哪儿是不常来，除了登基那回，他还没进宫看过这个做了皇帝的侄儿呢。</p>

李世民又道：“叔父有何事？”</p>

鲁王长跪，讲明了当初督军时逼迫将领出战，以至于惨败之事。</p>

“……近日听闻温彦博从突厥回来了，臣心中愈发惶恐，因我一人失误，让大唐将士折损，让长安暴露于敌人铁蹄之下，让温将军被掳至突厥受辱……臣实不能再隐瞒此事，特来向圣上请罪，圣上重重地治臣之罪，以儆效尤，也算是臣为大唐做了点事吧。”</p>

鲁王深谙请罪的精髓，那就是一定要摆出一副不能原谅自己只求一死的态度。</p>

我都已经反省到活不下去的程度了，你还想怎样？</p>

但李世民不傻，他第一时间就做出了推测：鲁王肯定知道温彦博要回来，当年的事瞒不下去了，因此才来演这么一出。</p>

他可是李世民的亲叔父，并且已诚心诚意认了错，李世民还能拿他怎样？</p>

这种程度的道德绑架还不足以让李世民袒护亲族，但他还是犹豫了。因为李渊。</p>

李渊说退位就退得干干净净，再也没问过一句国事，只在后宫与妃子们游玩宴饮。李世民每每去探望，怕他寂寞，甚至还拿国事请教，李渊只道自己无能，不敢参政。</p>

若李渊心不甘情不愿地退位，甚至有夺权的苗头，李世民心里都不会如此没底。他不怕争斗，他就是在争斗的漩涡中成长起来的，可父亲的行为分明就是彻底死心了。</p>

他曾试着想象那种痛苦，两个爱子被另外一个爱子杀死——痛不欲生，李世民甚至怀疑，这真是人能承受的痛苦吗？</p>

正因如此，他事事都顺着李渊——虽然退位后的李渊从不曾向他提过任何要求。</p>

但现在李世民要面临抉择了。</p>

惩戒鲁王吗？李渊会怎么想？杀死亲兄弟还不够，你终于要对其他宗亲下手了？呵呵，不稀奇，这就是你李世民能干出来的事儿。</p>

李世民不希望父亲这样想。</p>

他定了定神，问道：“诸位如何看待此事？”</p>

中书令宇文士及率先开口道：“臣听闻胜败乃兵家常事，鲁王虽吃了败仗，却已认错悔改，臣以为……不宜重罚。”</p>

宇文士及话不多，却已摆明了立场，他将鲁王几乎害大唐遭灭顶之灾的罪过以一场战事的成败轻轻带过，又给出了不宜重罚这个模糊的建议，留足了转圜的余地，反正他也没说什么程度才算重罚，待看过圣上的意思，再决定要不要继续维护鲁王也不迟。</p>

宇文士及发过言后，朝堂之上陷入了沉默，品级低于他的官员不愿做得罪人的出头鸟，即便有不同意见，也先保留，只是看向长孙无忌等人，期待着高官中有能站出来反驳的。</p>

可惜没有。</p>

倒是兵部郎中戴胄发话了。</p>

“臣亦认同轻罚鲁王，但罚与不罚，轻罚还是重罚，需依律而为。”戴胄道。</p>

“哦？戴郎中不妨说说，咱们该依何法？”</p>

“用兵不利，吃了败仗，害我国都长安暴露在突厥铁蹄之下，按律当斩……”</p>

听到这里，在场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默默的。</p>

大家都是官场老手，没人发出声音，都在等着戴胄的下文。</p>

“但出征的毕竟不是鲁王，当时的领兵之人亦难辞其咎，加之鲁王今日在大殿之上自首，以可减罪，臣以为……”戴胄停顿了一下，终于给出了最终答案：“可由死刑减为流刑或徒刑。”</p>

对有官爵之人，只要不是罪无可赦的十大恶行，哪怕判了死刑也不怕的，因为他们可用官爵抵罪，说白了，就是不用服刑也不用死了，降级就行了。</p>

在普通人看来，这已是天大的恩惠，可权贵阶层并不是这么思考问题的。</p>

你是个王爷，在皇室内和其他的兄弟平起平坐，可现在要削你的爵位，将你降成嗣王、郡王，或是国公、郡公，哪怕只降封号，不降食邑，那也是巨大的耻辱，从今往后你就要比同辈兄弟矮上一截。</p>

朝臣们看你是皇帝叔父，当面自然还要毕恭毕敬的，背后不知要如何编排你。</p>

最尴尬的，万一你被降为国公、郡公，就与长孙无忌之流的大功臣平起平坐了，以后见面了，是他跟你行礼，还是你向他问好？人家当然还是会抢着想你行礼，可这礼你受着就踏实吗？不会如坐针毡吗？</p>

戴胄的建议听起来合情合理，惩罚也不算重，可若深究起来，那绝不是鲁王愿意承担的。</p>

但他此刻只能打肿脸充胖子，对李世民道：“臣以为戴郎中所说在理，若因我是宗亲便可枉法，百姓如何看待您，又如何看待我大唐律法？臣愿受罚，心服口服。”</p>

“当真？”李世民认真问道。</p>

刚才表明心迹时，鲁王尚能保持表情诚恳，李世民一问，他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嘴角抽了抽。</p>

不会吧，圣上当真了？鲁王心里好苦。</p>

但到了这时候，一点反悔的余地都没了，他只能忍痛点头道：“臣任凭圣上惩罚。”</p>

李世民苦笑了一下。</p>

他已确定自己不能真的责罚鲁王，那样只会将父亲李渊推得更远。正因为不能责罚，他才只好小小地恶作剧一下，吓唬吓唬鲁王。</p>

现在，恶作剧结束了，该办正事了。</p>

可是，谁来给他一个台阶下呢？</p>

下面的官员门既不站队宇文士及，又不站队戴胄，这事有点难办啊。</p>

好在，李世民也不是非要此刻做出决定，还可以等温彦博回来再说嘛。</p>

就在他打算拖延此事时，一直在朝堂上存在感很低的大理少卿陈如旧发话了。</p>

“臣以为戴郎中所言非也。”陈如旧道。</p>

“哦？那陈少卿有何高见？”</p>

“依律问罪，臣以为可行，可臣身为大理寺少卿，亦懂得律法，鲁王身在八议之列，怎可与一般犯人同日而语？”</p>

“那陈少卿以为该如何处置鲁王？”</p>

“若要臣说，鲁王之罪毕竟是前罪，虽害唐军吃了败仗，也确将突厥人引到了长安门口，可终究并未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不仅如此，经此战突厥内部分崩离析，这亦是鲁王间接促成的结果啊？</p>

如今这些都已成了旧事，鲁王身为皇亲，尚能反思过错，当众自首，乃是我等表率，怎可罚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