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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四一早老马起来在阳台抽烟,仔仔打完招呼出了门。桂英六点也起了,收拾出去旅游的东西。七点多桂英拉着箱子往门口走,致远在后送她,临走时两口子在门里边又搂又抱还亲嘴儿!老马本等着桂英跟他打招呼,结果瞥见了这一幕!他忙拿扇子遮住脸,心里跟点着炮仗似的扑通乱跳!他自己羞得跟犯了错的孩子一般,可这两口子倒无所谓,桂英走后致远脸不红心不跳地跟往常一样忙活。老马虚惊一场,他不太能理解城里人的这档子事儿。</p>
八点的时候他想听戏,不会用拼音打字搜戏名,只得摇着扇子干等女婿回来。闲得发慌,他取来老花镜打开了微信,看微信里的消息。忽瞧见袁建成发给他的留言——这是老大哥袁铁生的独子。老马直接拨通了建成的电话。</p>
挂了电话他唏嘘不已,老大哥如今在医院,这周末出院,他们约好了周六去看看。建成说他爸年前那段时间险些没抢救过来,心脏搭了桥依旧不行,有气无力的,隔三差五地住院。老婆子早走了,儿子要工作养家,身边竟是一个儿媳妇在伺候!可想病床前光景如何。老马只恨自己的腿脚不便利,要不然他还能伺候他几天。</p>
想到自己的临终,虽说不上自信,也还靠谱吧!在老家的话靠着老二没问题,在深圳的话老三女婿比老三还体贴!老马点点头,顿生一种优越感来。转念又忍不住叹气,他来深圳只待几个月便走,他想长住老三未必会留!再说,当下好的往后不一定好。</p>
村里的老凤儿,年轻时是个好媳妇、好母亲,老了是个好婆婆、好奶奶,结果呢?被几个儿女圈在以前的牛棚里给口饭度日!村西的雀儿他妈,活着的时候为了儿子做这做那,死的时候儿子连办丧事的钱也舍不得花!老马回想自己对这三个孩子,谈不上坏也说不上好,天知道将来临终时自己有多凄凉呢!他忐忑不安。</p>
致远回来后两人一起吃早餐,见岳丈一副愁容,致远问明后,定好周六一早去看老大哥。这边愁丝未断,那边风波又起。</p>
村里的马锐锋给老马打电话,要送一箱冬枣一箱苹果到深圳,老马不解,他支支吾吾只说问候问候,老马拒绝,可他从兴盛那儿要来地址已经发货了。隔了一个小时后,三队的马红超也打来电话,要给老马寄几瓶西凤酒和亲戚家酿的柿子醋,老马问原因,他不明白讲,匆匆挂了电话。</p>
马锐锋、马红超——两人在村里跟老马走得并不熟络,怎么他到了深圳竟有这一出!闪烁其词——定有猫腻。老马拨通了大侄子兴才的电话,他一项消息灵通,一问才知,果然村里要大选了,定在七月十二号。参选的人有三个,马锐锋、马红超,还有一个马保山。老马反复琢磨这三个人,一会摇头一会叹气。</p>
马锐锋四十来岁,当过两届队长,有经验可能力不足,一遇大事不是躲躲闪闪便是推卸责任。目下他供着两个学生还有一个瘫痪在床的老母,经济压力大,这几年自家地里的事儿他尚且弄不明白还当村长!许是去年儿子考上了本科大学,他一下子变成了喜鹊——一见人尾巴高高翘!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老马苦笑。</p>
马红超,日子过得不错,老了点——五十八岁,当然跟自己比还很年轻!他先前在城里给人修车,从自行车修到摩托车,从摩托车修到汽车,有钱有能力但老奸巨猾!他开店时偷换零件、坐地起价的事没少干,得亏他有个实诚的儿子家业才没倒。早年在村里混,自个虚荣自大还爱和稀泥,和谁交往谁厌烦。现在有钱了回村要当村长,弃商从政,在马家屯重开一片他的疆土!他当是开汽修连锁店呢——想开便开。</p>
马保山是个精明人,以前也当过队长,嫌鸡毛蒜皮的事太多没到任撂挑子不干了!现在定是瞄上了村长这位子上的油水。他农闲时在外包工,农忙时回家务农,是村里最有钱的一拨人,他那钱怎么挣的,老马至今没看懂。年轻时仗着有些潘安之色,浮得跟水上的葫芦一样,后来娶了个有钱的媳妇,如今中年了稳重了,漂亮话说起来溜溜的,可漂亮事没干几件。他有能力有资本,可惜心眼小得似针屁股似的,做事之前定算计一番,看人更是势利眼。</p>
马保山虽没有马红超有钱,但这人比红超鸡贼得多。无论如何,这三个人哪个当了村长,老马都死不瞑目!只可惜他如今躺在昆仑山的摇椅上——离人间太远。为了马家屯他这一生操碎了心,若选不出个好的村长出来,马家屯的后计怕是要没落了。老马这一天愁得乌云满面。人也不燥热了、秦腔戏也不听了,一人躺在那儿,从上午躺到中午,从中午躺到晚上。</p>
明天早上漾漾要考试了,临阵磨枪不快也光。晚饭后致远费劲地给漾漾辅导,一个敲桌子、拍拍手,鼓着劲又喊又笑的,另一个张着嘴、瞪圆小眼,跟听不懂人话的猪仔一样。到晚上九点了,致远依然在教,老马隔空听得恼烦,挪步到餐桌上凑热闹。</p>
漾漾这娃儿,不教还算个活泛的机灵鬼,一教真教成了个大傻子。老马往那一坐,她那两眼珠子死死地盯着老马,致远掰也掰不回来。</p>
“算了算了,考成个啥是啥吧!你看她那样,井里丢石头、蛤蟆跳上鼓——只听不懂!呵呵呵……”老马劝致远。</p>
“哎!我也一肚子火!她愣是听不进去!我纳闷呢,以前仔仔很好教的!”致远苦着一张脸。</p>
“有些孩子开窍早,有些孩子开窍晚,跟那花儿一样,有些春天开,有些秋天开。种地还分春播秋播呢,你非得秋播的给它春播,那哪成呀!你难受它更难受!”老马摇着扇子道。</p>
“只这么十来个字母,前后教了不下三十遍,还不太会!哎呀我现在觉着教小孩子要比教大孩子困难得多!”致远唉声叹气地合上书,收了纸和笔。</p>
“欸,你们都在呀!正好!”仔仔开门进来。</p>
“你今天提前放学?”致远站起来问,然后转身将漾漾的东西放回屋里。</p>
“今天不是你生日吗?我专门提前一节自习回来的!当当——生日蛋糕!”仔仔说着把一个七八寸长的小蛋糕放在桌上。</p>
“我要吃那个,我要吃……”漾漾像雨后的麦苗一样猛地活了过来。</p>
“你什么时候买的?”致远惊措。</p>
“早上订的,晚上去取!我拆开了哈!”仔仔说着拆开了包装,分发小盘子和塑料叉子。</p>
“这上面写着什么?”老马问。</p>
“生日快乐,老爹!”仔仔回。</p>
“老爹?你爸年轻得很!他要是老爹那我是什么?”老马取笑。</p>
“你是老马?老村长?老小孩?老狮子?老佛爷?老妖怪……哈哈哈……”仔仔戏言。</p>
“我也不年轻了!”致远尴尬地低声说。</p>
“哦原来这个是生日蛋糕呀!”老马见了小小的彩色蛋糕禁不住赞美。</p>
“爸你没吃过生日蛋糕?”致远诧异地问。</p>
“又没人给我买!你二哥每年给我做桌好饭,六十的时候自家屋里人吃了顿小席,这几年都是去村里的饭店自家人吃两桌!”</p>
“今年给您大办!七十大寿,含糊不得!”致远有些愧疚。</p>
“办不办的,没啥意思!”老马羞涩地一摆手,口是心非。</p>
“生日歌唱吗?我一个人唱没意思!要不爸你直接许愿吧!”仔仔插好蜡烛用打火机点燃,然后对致远说。</p>
“许啥愿呢!你爷爷在这个呢!哪有让长辈给小辈过生日的?”致远将蜡烛抽走一口吹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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