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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我难看吗?邋遢吗?这不挺好的呀……”</p>

周一上午十二点工作结束了,马经理离开办公位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转身打望窗外的天气时,从玻璃窗上她看到了自己的影子。</p>

“还好吧!脸色也不错呀!这发型也可以啊……”</p>

桂英冲着玻璃又是扭屁股又是摸脸蛋。淡妆红唇、发型雅致、小西装、包臀裙……不可否认,此时此刻在办公室的马桂英穿着得体、仪态大气,与昨日那个沉浸于家务无底洞的马桂英截然不同。</p>

自我验证完以后,她自信地嘟囔:“一天天纯找事!明明好好的,老爱打压人!”</p>

从前台那里取了同事订给她的外卖以后,马经理端着饭盒去公共区吃饭,吃着吃着一时起兴跟同事聊起了昨天的家事。</p>

“天呢!人家是婆媳问题我们家是正宗的血缘关系出了问题!老头闲着整天挑我刺,说我穿得邋遢、吃没吃相坐没坐相……”桂英说得一时激情不由地手里的筷子飞速呼噜起来,同坐在一堆的三五个女同事见她哼哧哼哧地拨饭夹菜,嘴里鼓鼓地说个没完没了,均低下头来抿嘴偷笑。</p>

桂英一瞧这几人全笑了,不明所以,鼓着两大腮帮子憨憨地问:“你们笑什……”话还没说完,喉里卡了一口饭呛得咳起来了,她火速捂住了嘴也不及一口饭喷了出来,幸好是喷在自己手上,那样子比昨天在家里还滑稽。</p>

“我觉得你们家老头说得没错呀!哈哈哈!”相好的一个女同事指着桂英大笑,其他几人也捂嘴笑了。</p>

马经理尴尬得了不得,端着盒饭去卫生间漱口清理。这回她站在卫生间明晃晃的大镜子面前,重新凝神打量自己,似乎又胖了五六斤,脸上的肉有了褶子,手腕粗得自己的手早握不住了,衣服越来越不好买,肚子和膀子上的肉……也许同事们说得对——老头说得没错。</p>

嫁给致远的这些年,家里精细的活儿全被精细人包了,自己只能干些男人干的事儿。快四十了干起家务来还扭扭捏捏地发脾气,像是刚入婆家门一窍不通的小媳妇一样。桂英对着镜子皱眉摇头,晓星肯定不是这样的,心灵手巧的晓棠也一定不是这样的,孩子他爸更不是这样的。这些年仗着在经济上的贡献、自己盛气霸道的天性和致远温文尔雅的本性,桂英承认:婚后的自己偷了很多的懒!</p>

反思致远这些年在家里,果真从头到尾一个字没抱怨过,不邀功、不发火,体贴温柔、默默无闻。他太好了,好得让自己忽略,好得让自己欺负!儿子说得对,他爸爸从来不随意使唤人;老头也说得对,她在家务上确实“欠收拾”、“欠训练”。自己才做了几天的家务便张牙舞爪地到处喷火,惭愧啊——桂英摸着自己褶皱的脖子对着大镜子腹语。</p>

咯咯咯……咯咯咯……耳边为什么有小孩欢笑的声音?包晓棠好奇,出门寻找。走廊尽头有个婴儿车,车里有个婴儿,冲着自己傻笑。晓棠端详片刻,看不出是男孩还是女孩,猜想他刚刚生出来吧——一尺长的小身板、褶皱的脸蛋、粉嫩的嘴唇、黑色的双眸……婴儿的两只小手在空中扑闪,晓棠伸手去摸他,竟被小孩抓住了她的手。红红的四根小指头死死地握着自己的食指摇来摇去,嘴里无声傻笑,露出无牙的粉红。</p>

不知是谁家婴儿,怎么独自放在这里呢?晓棠纳闷,于是冲周边喊人,她刚一起身离开,那婴儿哇哇大哭,哭得整个楼道里全是刺耳之音。她害怕了,慌忙蹲下来哄孩子,奈何怎么哄也哄不住。担心小孩的父母怀疑她是坏人,晓棠心想赶紧离开。没走几步,只听那孩子哭得更烈。</p>

咦!那不是自己的孩子吗?她反应过来了,转身回去抱孩子。忽地边上的门开了,一女人见晓棠抱孩子大声嚷嚷:“你怎么抱我孩子呀?人贩子呀,救命呀!来人呀!”</p>

“这是我的孩子!”晓棠十分坚定地强调。</p>

“这是我们家孩子!”</p>

……</p>

两女人争执了起来。</p>

在一身大汗中,包晓棠浑身紧绷地睁开了眼。唏嘘是场梦,晓棠躺在床上气喘吁吁。又梦到那个孩子了——为何她一心要删除的记忆总是悬荡在梦中。那天在医院、在手术台上的画面,此刻闪现在眼前,她无法忍受,抱着枕头呜呜大哭。</p>

世人的悲伤没有结局,却有终结。晓棠哭完了收拾好心情,挪下了床。一看手机是下午三点,她打算再学两个小时的自考课程,然后收拾出门和朱浩天去吃晚饭。网课老师语速飞快地讲着课件,她哪里听得进去。自己已经三十二岁了,生活过得一塌糊涂,要工作没工作、要结婚没结婚、要自我价值认同没自我价值认同……做人家小三和自己堕胎的事儿,包晓棠从始至终没告诉过朱浩天,也没打算告诉他。</p>

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顺利怀得上——近来深夜中包晓棠常为此流泪。不知道朱浩天知道她的这些丑事以后如何看她?为何他如何看她晓棠竟没那么在意?她找不到一种冲动将自己的全部妥妥地交给他,却一面幻想着他好好待她并牵着她的手步入婚姻殿堂。包晓棠是矛盾的,也是自卑的,自卑于不再年轻的自己。</p>

不要胡思乱想,不要再胡思乱想了——晓棠打断了自己。她该好好听课,珍惜现在难得的用来自我提升的职业空档儿;她该好好和朱浩天相处,珍惜这段来之不易的缘分。罢了,她掏出草稿纸,一边听课一边做笔记。</p>

晚上八点半,正在写作业的漾漾忽地小眉微皱、小嘴微噘,她缓缓地抬起头,用一种带着厌嫌的口吻冲老头撒娇道:“爷爷,你可不可以不要抽烟啦!”</p>

“哎呦!管的比你妈还多!成成成!谁让爷爱听你的呐!”老马说完,笑眯眯地浇灭了烟仓里的微红,顺便伸手拨了拨漾漾身边的烟雾。</p>

“我妈妈管的不多!”漾漾大声反驳。</p>

“你妈管的多不多——你咋知道嗫!”</p>

“因为她现在还没回家呢!”漾漾拍着桌子说。</p>

“好好好,你说的都对!”老头息事宁人。</p>

隔了会儿,漾漾又略带忧伤地开口:“那我爸爸今天回来吗?”</p>

“他不回来他住哪儿!”见小人儿两眼呆滞,老马急速柔和地解释:“你爸爸每天都回来!就是回来得晚,他回来的时候你早睡着了,他早起上班你还没起来,所以你见不着你爸!”</p>

“为什么他每天回来得很晚?”漾漾满脸不懂。</p>

“因为他要工作呀!”</p>

“为什么他要工作呢?”</p>

“这不……”老马答不上来,于是反问:“你妈妈是不是天天出去上班?”</p>

漾漾轻轻点点头。</p>

“大人都要上班的!跟你妈一样,上了班工作了,才有工资!这样你跟你哥哥要买玩具、要上学、要吃饭啥的才有钱不是!”老马一脸郑重。</p>

“可是我爸爸以前不上班的!”</p>

“爷知道!但是……你爸不上班你妈压力大……”老马不知如何解释,沉思片刻后又开口:“每个大人都要工作的,就像每个小娃娃都要上学一样!”</p>

“为什么呀?”</p>

“没啥子为啥!”老马答不上来,不乐意答了。</p>

“那你为什么不上班呢?”</p>

“爷是老汉!”老马见漾漾听不懂陕西话,转换成普通话版本的陕西方言说道:“爷爷是老人!老人不用上班的,因为老人老了,干不动活咯,没有力气啦!”说完老马拍着自己的身体,佯装脆弱无力。</p>

“那你跟我妈妈吵架时……为什么力气很大?”漾漾扑闪着睫毛,双眸明亮地问。</p>

“啧!嗯!”老马被噎得没话说,咽了口气,无奈地笑道:“你是不是替你妈报仇的?是不是替你妈报仇的?是不是专门跟爷爷对着干的……”说着伸手用弯弯的食指刮着外孙女的小鼻头。</p>

“嘿嘿嘿……咯咯咯……”空空的夜里,空空的屋里,爷俩沙哑又清脆地笑作一团。</p>

晚上十点刚过,一家人终于凑齐了。仔仔捧着手机在沙发上问众人:“所以,中秋怎么过呀?”</p>

“跟往年一样呗!还能过出啥花样!哦对了,你大舅也来,我前两天打电话了,他说中秋过来待几天!”桂英瘫在沙发上一边刷手机一边回答。</p>

“他敢不来!”老马抖着头插嘴,说完冷哼一声。</p>

“我大舅忙的话可以不来呀!啥叫‘敢不来’?我爸我妈从来不强迫我!爷爷你对你的子女太专制啦!”仔仔批判。</p>

“这一年年的,除了过年数中秋最大,他中秋都不过来,这像话吗?”老马解释。</p>

仔仔挠着头发回忆道:“我大舅以前也没有年年来呀!”</p>

“那是因为我不在这儿!今年我在这儿,他离这儿拢共百十公里,这么近再不来那还得了!”老马摆谱。</p>

“你爷爷老思想老顽固,别跟他纠缠!”桂英劝儿子。</p>

“今年中秋……我们不放假!”致远坐在边上,软软地插话。</p>

“你这啥工作呀!中秋都不放假!”老马噌地一转身面对致远,晃荡着一身的不满。</p>

致远窘迫,仔仔见状赶紧调节:“我早猜到啦!商场没有假期的,越是假期工作越忙!</p>

“不是不过,我们也放假,但不是中秋节这几天,是节后调休。”致远解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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