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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才七点你就走?”周二一早,桂英要上班时老马端着杯子以喝水为名过来搭腔。</p>

“下周开展,公司事多。”桂英低头检查包包里的东西。</p>

“致远在外面住……你晓得不?”</p>

“晓……知道。”桂英板着脸、半闭眼,显然,她非常不乐意提这茬子。</p>

“你——咋想的?”老马戳了下桂英的胳膊肘。</p>

“我昨晚上一点回来,到家都走不动了,我能咋想!”桂英背上了包包,拿起了钥匙串。</p>

“你两口子……你不跟他聊一聊?问问他为啥呀!”老马拄着鞋柜问。</p>

“你是他老丈人,你怎么不跟他聊一聊?再说,我俩这么多年了,啥时候他搬出去过?肯定是你说了什么难听话他受不了了!以后少喝些酒,一身酒味对孩子影响不好,喝醉了又爱搁那儿胡说八道的!”桂英白了眼老头。</p>

“你好意思说我喝酒!你十天喝八回,咱俩谁喝得多呀?再者我说啥了?我啥也没说呀!”老马斜着脸,嘴硬。</p>

“没说就没说!他要静一静,让他在外面静一静,你别干涉、别打搅也别打听。”</p>

“他一个没工作的不赶紧找工作,静什么静!瞎耽搁光阴不说还额外花钱,现在外面房租一月好几千呐,这不又给你添担子了嘛!”老马实话实话。老农民说穿了还是心疼人民币。</p>

“别算计了行不行!我刚说了你别干涉别干涉!大你咋又这样!”桂英气得扭了扭身子,用力拍了下鞋柜。</p>

“我咋干涉了?我啥也没干涉呀!这不跟你聊呢——急什么急!”老马见桂英真动气了,指着门外低头服软:“行行行,他静他的,我来照顾两孩子,你走你的,赶紧走赶紧走!”</p>

桂英想起昨晚他喝醉了仔仔一人照顾老小两个,此刻听老头说他要照顾两个,心中半信不信,嘴上吁了口气,开门走了。</p>

老马努了努嘴,十分失落地去了餐厅。桂英方才的语气,搁屯里谁敢冲他那么说?就算是她马桂英,老马也毫不留情回她一巴掌。现在不成了,桂英忙得让他心疼,一天天不着家地忙活;撂下个碎娃娃多可怜,天天晚上闹着要爸爸要妈妈;外孙子也憋屈,平日里学习多辛苦,现在考试自个来自个去光溜溜的也恓惶……老马为这家里的每个人,操心操得失去了他原先的原则和硬朗。</p>

昨晚真是喝多了,现在还晕晕乎乎的,早起喝了三杯水嘴里依然干涩。泡了绿茶老马一边泯一边叹。何致远的出走他有责任,所以心底有些理亏。转念一想,他个壮年人一直窝在家里不工作这算咋回事,让他出去历练历练、清清脑子也是必要的。老马凝眉转头,倘万一两人要莫名其妙地闹掰了咋整,那自己岂不成了英英的罪人,想到这里又不情愿致远在外久住。可老头又一咋舌,他好歹一长辈、又是岳父,岳父主动给女婿打电话服软那更不成……老头摇头晃脑,发现没一条路行得通。</p>

桂英在路上一边开车一边自责。责自己明知老头过来跟她搭话她还没好气、没好脸。昨晚回家后,她想过给致远打电话,一来犹豫时间太晚了,二来生气他为何不主动给她打。为这个,堵在胸口的气花了一个小时才消解。</p>

“花解语,鸟自鸣。生活中处处有语言,不同的语言打开不同的世界,比如雕塑,基因等都是语言,还有有声的、无声的语言。语言丰富生活,演绎生命,传承文化。请以此为话题写一篇不少于800字的文章,题目自拟,体裁不限,诗歌除外。”</p>

上午九点半,何一鸣在考场上将这一段话读完第三遍,挠头翻白眼,转了几圈笔,继续读第四遍。读完第四遍,少年嘴里频频默言一个字——咋。没错,被爷爷的方言洗脑后,南国少年遇到问题时身不由己地常暗涌这个字——咋;在同学面前偶尔会说个“咋整”、“咋弄”、“咋回事”博大家一乐。</p>

所以,满分一百五的语文试卷,这篇占了六十分的命题作文,咋写?少年用笔敲着桌子,大脑一片空白。</p>

咋?咋……咋——咋!</p>

咋!</p>

“不同的语言打开不同的世界”,没错,从方言入手!写方言里流露或映射出的一方人的情感、习俗、习惯、性格,何一鸣觉得他这个点子简直是超级无敌神奇棒!他将爷爷常用的方言在稿纸上列了出来,然后从几个具有代表性的方言词汇入手,写他对陕西渭北方言的感觉和认识,最后写渭北方言背后渭北人民的性格。</p>

说是写渭北人民,实际上何一鸣熟悉的渭北人民拢共两个——妈妈和爷爷,算上普通话比妈妈还好的大舅,他相识的渭北人也不出三个。至于二舅、兴华阿姨他们,何一鸣除了记住样貌基本不清楚他们身上的其它特质了。他将妈妈、爷爷和大舅身上的共同优点掐了出来,穷尽他十六年来听过见过的最好词汇,一番热烈赞美,最后酣畅淋漓地写完了这篇作文。</p>

中午一点三十五,马桂英刚刚午休醒来,人还没灵清,电话响了。一看是位稀客,马经理大喜,接通电话,起身去关办公室的玻璃门,担心自己的嗓门影响到其他人。</p>

“哎呀呀怎么是你呐!”马桂英关了门喊出声。</p>

“怎么了,太忙了不方便?”</p>

“没有没有没有!同事们午休刚醒来,没那么忙!这几年你每到会前给我打电话,今年我一直等着呢,结果你迟迟没打,我还以为你公司太忙呢!”桂英走到窗口,冲窗外说话。</p>

“我最近一直没敢给你打,怕你太忙了没时间。展会怎么样啊?”电话那头问。</p>

“今年不太好,其它的先不提,就说下周一开展,目前还空着好多展位呢!昨天我们经理层的商量说将那些展会布置成会场、活动区、服务区和风景区,撑撑场面。”</p>

“昨儿老隆给我发了展位图,我一看挺吃惊的,没想到空那么多!”</p>

“是啊!今年除了隆哥没亏,其他人赚得都比往届少!难熬啊!”</p>

“我给你介绍几个客户怎么样?”那头人一脸笑眯眯。</p>

“可以啊,求之不得呀!”桂英欢喜得拍着窗框。</p>

“待会把联系人发给你,清一色大客户,不亏待你的。哦对了,现在公司内部怎么样啊?”</p>

“哎……一言难尽啊。前段儿时间特别松散,南安传媒里一点办大展的氛围都没有。Joden临近开展了给众城会办启动宴,听说一顿吃了十来万,好多副总去了呢……”桂英一番叽里呱啦地描绘之后,忽然话锋一转:“幸亏幸亏,昨天李姐开会了,正儿八经!所有相关人员全请了,这会一开,涉会人员个个服服帖帖。不骗你哦,我今天办了几件事,去了财务部一趟,去了收发部一趟,那效率之高——罕见呀!从来没见过他们那么配合的!还有……”马桂英一开口,不把想说的说完她压根不停嘴。</p>

见桂英说到了接待客户的事儿上,那头人赶忙提醒她:“诶桂英啊,展会期间,各家客户公司会派个领导过来,你提前备一份礼物给那些领导。一来拉关系,二来把明年的参展也谈下来,这样等下一届拉展时压力小一点。我待会给你发几样礼品的单子,不贵也不寒碜,瞧着有趣也有面子。”</p>

“哇!谢谢老领导谢谢老领导!太感激了!我正瞅着那些客户来了以后怎么一一招待呢,到时候来得太多了又怕照顾不周得罪人!”</p>

“没事,他们理解的。当场照顾不周的,过后补救也可以。只要你心诚公正、不耍心眼,他们不会生气的。你现在有空了筹划筹划,琢磨琢磨哪些企业的领导可以坐一桌,到时候趁七天展览有空档请他们吃饭,既可以帮他们介绍客户,又能增加你的价值。说白了,就是把老钱总的那一套浓缩浓缩、研究研究,用在你的客户上。一定要提前统筹,提前安排好哪拨人跟哪拨人,你把对家放一块那可不行——得罪人。恐怕你安排好后还得跟对接的人通一下气。”</p>

“有道理!有道理!”桂英连连点头。</p>

“到时候不是来很多媒体嘛!你存点心眼儿,不仅让咱们自己的编辑、记者去采访客户。你也去联系联系大报大媒的记者,给你的大客户做个访谈、采访什么的。没有采访,在官方平台上露个脸、留个名也可以的。”</p>

“恐怕记者不愿意啊。”</p>

“你跟客户谈嘛,让他们给记者送些礼。送个小众点儿的名牌包、一瓶大牌的红酒或者几千元的礼品卡之类的,文青爱什么你就出主意让他们送什么。十来年了,我从没见过不愿意收礼办事儿的记者。哦对了,现在你们的名片不是公司统一定制的嘛,你自己做些有品质的名片,到时候会场上有各种领导,见了领导用新名片。因为南安传媒统一定制的名片十来年样子不变,业内早吐槽了,人家一见那黑白色的logo直接扔了,看都不看。”</p>

“对对对!我还真没想到这茬子。那导航图上的……”</p>

两人说起南安科技内部的各种八卦、办安科展的各样问题,马经理跟放飞了似的,嘴巴兜不住了;电话那头的人也不客气,倾尽才智为她出谋划策。赶上马经理连环炮似的抱怨某个人时,对方也非常绅士地听她一通乱侃,不愿打断也不愿叫停。</p>

这位绅士何许人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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