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木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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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这日子越来越难过，连仅剩的米粮也没了，她不得不自请去尚衣局做些粗活。</p>

没日没夜点灯熬油刺绣，只为给孩子换一口吃的。</p>

一日，送衣裳去萧贵妃宫里时，不知贵妃是不是在哪里受了气，自己正巧撞在枪口上，被萧贵妃一巴掌扇破了嘴。</p>

她跪伏在地上，不敢出声，做宫女被贵人打是常有的事，只要自己摆低姿态，贵人消气也就好了。</p>

然而贵妃却来了兴致，「这脸瞧着有些熟悉呀。」</p>

一旁的太监道，「这是已故容淑仪宫里的小宫女。」</p>

「哦？」萧贵妃甩了一下发痛的手，「据说那狐狸精的儿子被一个宫女养着，该不就是你吧？」</p>

「是，是奴婢。」秦青唯唯诺诺道。</p>

萧贵妃，「嗤，脸皮还真厚，打得本宫手都疼了。」</p>

太监，「娘娘尊贵，打她脏了娘娘的手，还是奴才来吧。」</p>

她只记得那日自己的脸都没了知觉，回到屋里时，那孩子在哭，委屈一下子爆发，她抱着双膝坐在地上哭起来。</p>

这日子太难熬了，她第一次生出想要将这孩子丢弃的念头。</p>

于是，她刻意忽视那在摇篮里小家伙，不去看他，不去哄他，任由那揪心的哭声，哭到沙哑。</p>

宫女二十五可以出宫嫁人，她不能带着这个累赘，要为自己而活。</p>

第二日早晨时，那孩子已经不哭了，秦青不敢去看，也许孩子已经死了。</p>

她在尚衣局呆了一整日，却又一直神思不宁，越是想要忘记那孩子，越是揪心。</p>

终究是心软的，想到那孩子许就这么死了，她扔了手里的活，跑回屋里，摇篮里的婴孩脸色惨白，嘴唇干裂，她颤抖着手去探他的鼻息，手忙脚乱地倒了一杯冷水给孩子灌进去。</p>

孩子有了些许生息。她想，最后一次，再给这孩子喂最后一次米汤。</p>

去厨房煮了米汤。</p>

抱着那又瘦又小的孩子，一口接一口地喂，孩子忽然睁开眼睛，看着自己笑，小小的手朝她伸过来，似乎想要她抱。</p>

秦青忽然抱着孩子放声大哭，似乎在这冰冷的高墙里，只有这个孩子可以温暖她。</p>

时光如梭，转眼孩子已经三岁，每次回去，那瘦瘦小小的娃娃就会往秦青怀里扑。「姑姑，今天累不累？」</p>

小孩的声音很好听，如银铃一般，见到秦青手上有道口子，「姑姑手指受伤了，阿允呼呼。」他抱着秦青的手轻轻吹气，小模样乖巧可爱。</p>

「姑姑疼不疼？」</p>

手上的伤是今日不慎被剪刀划破的。</p>

「疼啊。」秦青抱着那个小不点，「可是要给阿允换吃的，疼也没关系。」</p>

小阿允撅起嘴，「阿允不吃东西了，以后姑姑不去尚衣局了好不好。」</p>

「可是阿允不吃东西怎么长大呀？只有阿允长大了，姑姑才有依靠。」</p>

小阿允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p>

小阿允很乖，很少出门，然而还是抵不住好奇心，第一次一个人溜出去。</p>

回来时，脸和手脚都破了皮，额头还流着血，他哭着扑进秦青怀里，问了后才知道，小家伙跑去御膳房偷吃的，被人抓着一耳光扇到地上磕破了额头和手脚。</p>

秦青抱着他给细心他擦药，心头发疼，他们已经好久没吃肉了，每日吃的都是清粥和一些别人吃剩的糟渣，小家伙瘦得如同一只小猴子。</p>

「阿允想吃肉？」</p>

小阿允垂头，眼里冒出泪花。</p>

秦青咬了咬牙，回到房间，拿出这几日熬夜做的绣品往外走。</p>

「姑姑，姑姑，阿允不吃，姑姑别生气。」小家伙以为姑姑生气，忙跑过去拉着她的袖子。</p>

秦青蹲下来，抚摸着孩子的头，「我不生气，阿允乖乖等着，姑姑给阿允换肉吃。」</p>

噩梦也就是这时开始的。</p>

秦青回来时衣裳凌乱，脸色苍白，像是失了魂魄一般。</p>

她被人欺负了，御膳房那猥琐的太监。</p>

小家伙接过姑姑递过来的肉包子，吃得津津有味，转头见姑姑一动不动地坐在凳子上发呆，他上前，把手里包子递给她，「姑姑吃，阿允不饿。」</p>

秦青依旧一动不动。</p>

「姑姑，你怎么了？」</p>

似乎发觉姑姑不开心，小家伙走上前，学着秦青曾经抱他的样子去抱她，用他那小小的怀抱温暖女人那颗遍体鳞伤的心。</p>

那夜她抱着孩子，在他颈间放声大哭。</p>

那些日子太苦了，这样的交易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然后再到数不清多少次。</p>

每每痛苦不堪的时候，一看到那孩子的笑，听看到那孩子对自己的关心，她又觉得值得。</p>

两个人就这么相依为命，过了七年，直到丽婕妤出现。</p>

她不再是那孩子唯一的依靠，她看到那孩子会扑进别人的怀里，会坐在别人膝头撒娇。</p>

他会推开自己亲手给他缝制的衣裳，也不要自己给他做的玩具。</p>

这些她都能忍受。</p>

可在他生病时，自己去抱他，他嘴里喊的是「母妃。」</p>

自己这些年来的付出，都敌不过那个女人随手给他做的木风车。</p>

当啷一声，木珠掉在地上，打破秦青回忆的噩梦。</p>

屋子里每个人都用不一样的眼神看着他。</p>

她抬头看向楚成允，不甘道，「七年相伴，我给你的是用我的所有换来的，那些清粥包子，冷掉的肉，都是我用屈辱换来的。为什么却比不过丽婕妤那随手塞的一个糖丸。」</p>

「我给你的衣裳都是一针一线熬出来的，为什么比不上丽婕妤随口一句话从尚衣局要来的。」</p>

「八年前春寒，同样是病着，殿下可以在丽婕妤床旁彻夜伺候，而我呢……」她满脸泪水，眼里尽是凄凉不甘。</p>

「八年前春寒？」一旁的小灼似乎想起什么，忍不住开口，「秦姑姑，你误会了，那时殿下去看你了，在你床边陪了一夜，直到你高热退了他才离开。」</p>

心中似乎有什么破碎的声音，秦青颤抖着嘴唇地看向楚成允。</p>

「阿允听到姑姑唤阿允的名字。」楚成允静静开口，眼眸含泪，「不穿姑姑做的衣裳，因为姑姑这些年在尚衣局已经熬坏了眼睛，阿允不想让姑姑做，可你不听。」</p>

「不要姑姑做的玩具，是因为姑姑总是伤到手。」</p>

楚成允声音有些哽咽，「阿允从未忘记姑姑对阿允的好。」</p>

秦青身体踉跄着后退几步，压抑的哭声在正厅里回荡。</p>

她知道，怎么会不知道，他的小阿允得了好吃的会偷偷塞给自己，摘了好看的花也会悄悄放一支在自己房间的窗棱上，自己所恶意揣测的一切不过是这些年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找来自欺欺人的借口。</p>

她满是痛色地看了楚成允一眼，忽然咬牙，朝一旁的柱子撞去。</p>

楚成允瞳孔陡然大睁，「姑姑！」</p>

「砰！」的一声，女人倒在地上。</p>

仿佛世界都安静。</p>

「姑姑！」楚成允回过神来慌忙扑过去，慌乱地把她抱在怀里。</p>

鲜血从额角淌下，秦青用那双满目疮痍的眼睛看着这个搂着自己的孩子，他长大了，从小小一个身体长成了一个大男孩，而今已经可以整个将自己拢住。</p>

她听到她的小阿允凄厉的哭喊，声音有些遥远。</p>

「方凌云！皇叔！救救秦姑姑！」</p>

场面混乱，楚成允整个人跌跪在地上，他看着方凌云手里银针扎进秦姑姑的眉心，耳旁是小灼低低的呜咽声。</p>

一双大手将他拢入温暖的怀抱。</p>

楚长卿抱着他，「阿允，没事的，别怕。」</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