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命如草芥不知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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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凉如水。</p>

宋钺站在一块崎岖的大石头上，仰着头看着残月笼罩之下的山坡。</p>

他们今天一路平推过去，把仰天山脚下的几个村子的石柱都挖了起来，天黑之后，他就带着那越来越庞大的难民群进了山，开始寻找吃的。</p>

有个难民提起了柿子沟，说是柿子沟里长满了柿子，这时节正是吃柿子的时候，宋钺便带着人一路找了过来。</p>

他本以为自己见到的会是漫山遍野的柿子树，但来了之后却发现，这柿子沟里，只零零散散长着几棵柿子树，其他都是一些还未长成的杂树。</p>

“哎呀，这里以前全都是柿子树，到这时节，柿子就开始熟了，怎么如今这柿子树这么少了。”有人在边上嘀嘀咕咕，语气里满是惋惜。</p>

“我倒是听说过，这里三年前出过事，当时可惨烈了，据说这一整个柿子沟，都被山石埋了。”</p>

倒也有离得不太远的难民知道点情况，“不是被山石埋了，是泥石流，说起来也挺奇怪的，那阵子也和今年一样，入了秋天就不下雨，但不知道怎么回事，这柿子沟被上游下来滚石泥水给埋了，那些柿子树都被卷了进去。”</p>

“再详细说说？”冷不丁的有个声音在几人身边响起，直把他们吓了一大跳。</p>

几人回头，却见原本站在大石头上的宋钺，不知何时已经蹲在了他们身边，此时的宋钺，弓着腰，半点不讲地将双手拢在袖子里，那样子，和村口偷闲的懒汉不说一模一样，简直就八九不离十。</p>

几人：……</p>

这秀才老爷，还怪亲切的。</p>

“我家离这儿不算远，隔了两个村子，我大妹就嫁在这山脚下的大余村里，当时我大妹回娘家的时候提过一嘴，说是他们山里的柿子沟出事了，往年她都会背一篓子的柿子回娘家的，但那一年她没能带柿子，因为柿子沟里的柿子树全部被泥石流卷跑了。”那人回想了一下，又说，“当时我大妹可害怕了，因为她家住在山脚下，万一那泥石流卷下来，她家肯定第一个遭遇，但最后那场毁掉柿子沟的泥石流没有下山，在半山腰的位置就停住了。”</p>

宋钺眉头皱了皱，“柿子沟那边，可有人住？”</p>

“有的，我大妹说，那山上住了十几户的猎户，他们以打猎为生，顶多屋前屋后长点儿菜，以前那些猎户在柿子熟的时候，会从山上背柿子进城去卖，卖了就能买这一茬的新粮回家。”</p>

宋钺脑中无端想起了陈虎，他记得陈虎说过，他曾经是猎户出身，一个猎户为什么会沦为乞丐？他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妥，那体格子进山打猎绝对可以养活自己，之前宋钺好奇，却也不想去戳人伤疤，便没有多问，此时听着人说起柿子沟的事，他忽然就在想，有没有一个可能，因为家园毁了，陈虎无处可去了，所以最后沦为乞丐了呢？</p>

但这也不对啊，陈虎那样的人看起来就是有本事的，就算家没了，也可以再在其他地方造一个家啊，当初他们抵达县衙的那一晚，他让小石头喊来一群乞丐，经过筛选最终留下二十个，这二十个乞丐，身体没什么毛病是其一，其二便是这些乞丐都还有需要照顾的人，这样的人都有软肋，宋钺也才敢留下来用。</p>

陈虎当时说过他有亲人要照顾，他并非孑然一身。</p>

既如此，他为什么不带着亲人重新安置，而是要带着亲人乞讨为生呢？</p>

宋钺问：“那泥石流发生之后，那些住在柿子沟的猎户呢？”</p>

“我大妹说，当时整个柿子沟都被卷进去了，那些猎户都住在柿子沟，秀才你可能不知道，这泥石流快得很，根本躲不开，那些人怕是都被卷进泥沙里了。”</p>

“啊，这么说来，我们现在在的地方，该不会就有死人吧……”</p>

“怕什么，都快饿死了，怕个球哦。”</p>

……</p>

宋钺听到这里眉头却紧紧皱了起来，十几户猎户，全都死在泥石流里了？</p>

更蹊跷的是，秋旱之际，都没有下雨，这山上到底是怎么来的泥石流呢？</p>

*</p>

假山之中，陈虎浑身紧绷，后背僵直，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极度愤怒之中，“三年前，天老爷不疼人，山下的村子收成眼见着不好，我爹和几个叔伯都很担心粮价要涨，我们山里的山民都没有地，我们种不出粮食，想要吃一粒米都需要拿铜钱去买，我爹他们一直想要攒钱，然后搬到山下去住。”</p>

“山里的大家，其实都很向往山下的日子，也许那些村民们羡慕我们有肉吃，可是他们不知道，我们山民打猎，那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活，谁也不知道出去会不会遇见大家伙，命就得交代了。”</p>

“我爹替我和几个兄弟，在徐家的伐木场找了份苦工，虽然很辛苦，但是徐家给钱痛快，我就和几个兄弟去了。我在伐木场干了一个月，领了一两银子的工钱，我去粮铺买了粮食回山上去，可是我的家却没有了。”</p>

“柿子沟，满目疮痍，我们的家成了废墟。”</p>

陈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去回忆当时的情况，在他怀揣着一腔喜意，带着足够一家人吃好久的粮食回家，想要告诉妻儿，告诉父母，他继续在伐木场做工，他家真的可以攒够银子搬到山下去住，到时候他们也买一两亩地，实在买不起，他可以带着兄弟们开荒，他们可以自己种出稻米，不需要再过吃了上顿儿没下顿儿，每次出去都要当心不能活着回来的日子。</p>

可是什么都没有了，所有的一切全都被卷没了。</p>

他丢下粮食，想要冲进去，从那泥泞之中挖出自己的亲人，就在这时候，小石头出现了。</p>

小石头一身的泥土，灰头土脸的，他拉住了要往里面冲的陈虎。</p>

陈虎在看到小石头的时候，变绝望为惊喜，“小石头，你没事啊，你嫂子和大头二头他们是不是也没事？我爹娘呢？他们都在哪儿呢？”</p>

小石头看着陈虎，那时候小石头才只有六七岁大，他大大的眼睛里开始往下掉眼泪，他哭着摇了摇头，他说不出话来，只能拽着陈虎往前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