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麴球心道:“士气必丧!”
他不甘地顾盼城内的里巷、城上的将士,四望城下那数万被他阻於城外、不得登城的秦兵,暗暗叹了口气,想道,“若无元光此话,我或可再守三日,於今,只有弃城了!”
弃城,是明智之举。
当谷阴援兵不会来了的消息,在守卒、民夫、百姓中传开之后,一股惶恐的气氛立刻弥漫住了整个的襄武县城。因麴球抚慰得当,而一直於城上协助守卒战斗的民夫,不到一个时辰,就逃走了大半;屈男虎、屈男见日、邴播纷纷禀报,有兵卒三两聚集,窃窃私语。
麴球当机立断,不再拖延。
他把邴播等将召齐,说道:“且渠元光乱我军心,襄武城是守不住了,咱们现在就突围!”
邴播问道:“从哪里突围?”
麴球注意到,饶以邴播、屈男虎、屈男见日的勇悍,在听到他说出了“突围”二字后,也都不禁脸上露出喜色,心知撤退此事,果真是势在必行了,指向城西,说道:“城西!”
城西的秦军数量少,之前的主将石骏奴又身死弩下,相比其余三面的秦军,应是最易突破的。
邴播等人没有异议。
麴球当下部署,出了西城门后,以邴播引骑五十,在前开道,屈男虎、屈男见日率步卒居中,他自己则率甲骑二十、甲士三十,亲为他们殿后。
屈男虎、屈男见日争夺殿后的位置,麴球不给他们,说道:“日来守城,多仗汝父子力,无以酬谢,今突围出城,我为汝父子阻贼!”
屈男虎、屈男见日感动不已。
召来襄武县长、和文弱不能从军撤退的郡县府吏,麴球真心实意地对他们说道:“军心已乱,城不可守矣。君等与百姓助我守战十余日,而我不能保境安土,此我过也!我走之后,君等即可降,留此有用之身,善抚城中百姓。待我归还之日,再与君等痛饮!”
又循抚重伤难行的兵士,麴球垂泪说道:“君等为我死战,我今不能带君等同走,此我负君等也!秦虏入城,君等可降。来日沙场再见,我必接迎君等回国!”
襄武县长、郡县吏、重伤的兵士,尽皆落泪。
赶在秦军的下一波攻势展开前,打开西城门,邴播率骑当先,屈男虎、屈男见日统步卒紧从,麴球引步骑五十押后。这一支集合了全城能战之卒、而尚不到七百人的突围部队,没有击鼓,也没有扬旗,仿佛一支利箭,俱皆鼓足力气,闷头朝对面的秦军杀去。
秦兵没有想到麴球会在这个时候突围,前一波攻城的士兵正在回撤,后一波将要攻城的士兵正在前移,阵型正乱,被麴球等冲了个措手不及。
石骏奴阵亡以后,孟朗调了前军将军石首接替指挥城西的部队。
在蒲秦的诸多将校中,石首称得上是个上将,骁勇知兵略,可毕竟与石骏奴的部曲不熟,且其性酷,方到石骏奴部中日,就斩了两三个部中的军将以立威,由是对石骏奴部越发地难以如臂使指,因而虽闻讯后,便急忙调兵堵截,却仍是无法将这支城中杀出的突围部队挡下。
邴播撞入秦阵,挟槊冲战,挡者披靡,其所率骑兵五十,各个奋勇进击。
屈男虎、屈男见日父子,一边领步卒跟进,一边叫弓弩手随意引射。
有数支共约四百来人的秦骑,试图从后包抄。麴球策马转斗,窥定其中一支的军将所在,进如风雷,槊起处,杀此军将,候别骑来围,退还步骑阵中,以强弩却之,待彼稍退,又骋马出,复杀军将两人,进退如风,骑到处,秦将竞相坠马。秦骑大恐,勒马逡巡,无人再敢前。
且战且行,鏖战小半个时辰,突围的部队冲透了城西秦军的重阵。
这时,城东、城南的秦军援兵赶来,一将率甲骑百余,紧追不舍。
麴球遥闻围城的秦军部队爆发出阵阵的大叫,知道这是他们攻到了城上,驻马回望之,看到了追击的那支秦骑,大约是城池已破,大部分的秦兵急着入城,却是来追他们的秦兵并不很多,除了这支秦骑以外,在其后头,还有三两支轻骑和千数的步卒。
麴球舍槊换铁槌,驱马往那支甲骑迎去。
带头的那秦将嚷叫着羌话,挺槊呼喝冲来。
麴球懂羌话,听出他是在叫“我安定啖会是也”,懒得理会,只管催马。两骑未交,麴球投掷铁槌,正中那将马头。战马惊嘶,甩动躯体,把那将给抛落到了马下,那将的叫声戛然而止,唯闻惊马嘶鸣了。麴球马到,俯身拾起铁槌,马不停蹄,至其身前,挥槌打在他的兜鍪上。兜鍪再坚,也挡不住这下猛击,鲜血从那将兜鍪的眼帘、鼻帘喷射出来,立时毙命当场。
啖会所率之百余甲骑与麴球已是近在咫尺。
两下都是马快,谁也回不了身。
麴球丝毫无畏,灵活地躲让敌骑的槊戳,铁槌横击竖打,倏忽间,地上已落了四五秦军甲骑的尸体。两边脱离。麴球兜马回身,与同他一样,也回身的秦军甲骑再次对冲。
这一次的短促战斗,加上了麴球所带的那二十甲骑。
那二十甲骑从秦军甲骑的背后发起冲锋。
东西夹击,秦军甲骑大溃,又丢下了几具尸体,落荒逃走。
随在甲骑之后的秦军轻骑、步卒,哪里还敢再追?
麴球与部下的甲骑会合,从容西去,赶上了邴播、屈男虎、屈男见日。
众人商议,下一步去哪里?
邴播建议说道:“元光那狗贼说曹领军兵败白石山,此事如果是真,那咱的西北边也是秦兵。不如先径往西去,渡过洮水,然后顺洮水北上,回入陇州。”
屈男虎、屈男见日以为然。
麴球说道:“元光所言,未必是真。即使是真,咱们也不能往西渡洮水。”
邴播问道:“郎君何意?”
“我是秦州刺史,陇西虽然失陷,尚有武都、阴平两郡。我意南下阴平郡!”
邴播、屈男虎、屈男见日面面相觑。
邴播说道:“郎君,陇西被秦虏夺占,武都、阴平与我陇州间的通道也就因此断绝。如说襄武是孤城,武都、阴平何尝不是孤郡?我部只剩五百余,纵是去了阴平,怕也无用啊!”
出城的时候,步骑有六七百,突围一战,折损了百余,目前只存五百多战士了。
麴球说道:“正因武都、阴平将成孤郡,我身为秦州刺史,才该到阴平去!鼓舞士气,抵抗秦虏。”
他顾与诸人说道,“征虏将军雄图大略,志在涤荡膻腥,还唐都於中原,秦州三郡西接陇州,南连汉中,不仅是我定西东边的屏障,也是征虏将军实现抱负的要地!实重中之重。便是曹领军真的战败,征虏将军也不会坐视我秦州尽陷而不管,定会统兵来救的!
“咱们现下的兵马虽少,合武都、阴平、汉中等地兵,亦可得万众也!或不足以守御三郡,可保住阴平却没有问题。等到征虏兵马来到,征虏由西而攻,我等从南而进,收复陇西,岂不易如反掌?”
邴播等听了,都道:“悉从郎君意!”
夜色已至,麴球再次回望了眼襄武县城。
城中火光烧天,黑烟滚滚。
不用说也能猜到,此必是因那秦军攻城十日,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才把襄武攻陷,故虽是襄武县长等按照麴球的吩咐,开城投降了,却最终也还是没能逃得了被秦军洗城的惨局。
麴球闭上眼睛,尽力按住沉痛的心情,简洁地下令:“出发!”
往南行不多远,撒出去的斥候来报:“前有一军,观其旗号,是蜀地与阴平的援兵!”
麴球令之再探。
斥候这次查明,是王舒望部。
王舒望闻得麴球突围到此,慌忙来迎。
到麴球部处,看到麴球与邴播等将皆是血污满甲,其后率领的步骑兵卒,总共也仅有数百之多,且个个带伤,都是浑身血渍、尘土,疲惫不堪,王舒望眼圈一红,滚落下马,伏拜说道:“末将王舒望,救援来迟,敢请将军治罪!”
一双温暖有力的大手,把他扶起,麴球欣慰的笑容映入他的眼中。
麴球恍然地说道:“先我於城头眺见,城南先后有三股秦兵离阵,两股去后不久即返。车兵,当时是你部在城南,那两股秦兵是被你击败了么?”
车兵,是王舒望的小字。
王舒望说道:“末将於今天午时率部千余赶到了城南,想着杀到城下,好为将军助威!却末将无能,未能击溃拦截的秦虏!”
麴球心道:“若车兵部当时能抵至城外,元光也就乱不了我的军心了!”然既闻王舒望说他部曲只有千余,也知道,他的兵马太少,以此千余面对数万秦兵,敢於不退而战,已是一等一的壮勇了,再攻破秦阵,冲到城下?那显然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麴球说道:“车兵!卿以千人,败秦军两部,已大涨我定西威风!今襄武失守,我欲南下阴平,合武都、阴平、汉中等各地兵马,继续抵抗秦虏,正思良将,而卿来到,此天助我也!卿且与我合兵,共往阴平。”问道,“卿从蜀来,路经阴平,当知郡中形势,秦虏可有犯境?”
王舒望答道:“秦虏现正围攻武都,尚未打到阴平,但阴平郡内的羌豪叛乱,是以北宫太守无法亲援将军。将军今如去阴平,以将军之威,料诸羌之叛,必挥手可平!末将愿为将军先锋,平定叛乱,御虏境外!”
羌豪的叛乱,麴球并不在意,但听到秦军正在围攻武都,他便问道:“武都的情况於下如何,卿可知晓?”
王舒望答道:“末将听北宫太守说,张太守文而有胆略,与李亮并力守卫下辩,秦虏虽众,不能克城。前时,李亮引精卒百人,夜斫秦营,惜乎被蒲秦将仇泰击退。末将与北宫太守分别已有四日,武都郡现在的战况如何,末将不知。”
麴球点了点头,没再多说。
下辩是武都的郡治,尽管闻知了秦军正在围攻此城,可麴球手上无兵,没法支援,也只能等到了阴平后,再作打算了。
两部合为一部,麴球率之,夤夜南下,前往阴平郡。
……
鸟鼠同穴山,定西营中。
一骑翩然驰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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