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莘迩答道:“龙骧将军麴球现与阴平太守北宫越困守阴平,不可不援;武始到阴平不到四百里,轻骑三日可至,只要路上不与秦兵接战,应是可以顺利与龙骧会师的。当然,具体的情况,还要当时候再说,如果秦兵在陇西防御森严,无孔可入,那这援兵也就只能不派了。”
那朝臣一副恍然的样子,说道:“原来如此”像是佩服地称赞莘迩,“将军娴熟兵事,真我定西干城”
接连三人出来,拉东扯西的,问些不重要的小事,便是左氏,此时也觉得不对了。
这三人相继问完,又有人出来发问。
左氏看去,发现这人与前三人一样,也是出於陇西右姓士族,素来亲近氾宽、宋闳的,心中犯疑,想道:“氾宽今日忽然来朝,他的这些党羽又尽提些奇怪的问题,这是怎么回事”
不说莘迩、张僧诚接替回答氾宽党羽的提问。
却那氾宽,立在班中,看起来沉稳如常,他的余光,却不时瞟向殿门口。
他心里想道:“怪哉麴爽怎么到现在不来”
麴爽这时哪里能到宫中
令狐妍率奴婢把他的家门堵住以后,他严厉地与令狐妍交涉无果,虽是他家中颇有壮奴、门客,实是不惧令狐妍的那点子人马,但令狐妍不仅是莘迩的妻子,还是令狐乐的从姊,一向极得左氏的喜爱,一旦动起手来,万一冲撞到了令狐妍,他没好果子吃。思来想去,尽管怒不可遏,麴爽到底不敢强闯。而随着吵闹声音的越来越大,把里中的住户全都惊动了出来,想那能与麴爽住在同一里的,其家无一不是朝中的显宦,众目睽睽下,麴爽更是不敢造次了。
於是,就被令狐妍堵到了现在。
见麴家门外的里巷路上,围观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令狐妍英姿飒爽,开始义正辞严地责备麴爽。
她坐於马上,手持雕弓,居高临下,俯视麴爽,直呼麴爽的小名,说道:“麴驹自我定西建国以今,你家世受国恩,先王以东南八郡付与麴侯坐镇,是何等的器重和信任你不思尽忠报效,反而跟着奸贼陷害忠良,你此是不忠
“麴侯故后,举你接任督东南八郡军事,然你不愿离都,当时朝议以为东南八郡是我国东南之重镇,身为督将,岂可不亲在任俱以为不可要非征虏将军力排众议,你能一边任着督东南军事,一边犹在朝中任中尉之职,为国上卿么且若非征虏,汝子能尚删丹翁主么你之能有今之权重,汝子能有今之荣贵,悉征虏力也征虏立心为国,凡此种种,都是出於公心,自不会想着以此换你回报;可你不体谅征虏的苦心,反加诬陷,你此是不义
“方下,秦州告危,你为了私利,罔顾国家的危难不讲,龙骧将军麴球,麴侯在世的时候,誉他是你麴家的芝兰,汝再从子也,你竟也不欲救么你此是无亲
“麴驹,你这个不忠不义,无亲之徒何颜面苟活於世”
前边两条指责倒也算了,这最后一条指责,令狐妍用词虽然最少,但若论及分量,在指责麴爽的三桩罪中却是最重。门外围聚的人们闻言听了,窃窃私语,尽是议论纷纷。
麴球的怒气不翼而飞,二月上午清凉的风中,他汗流浃背。
麴球说道:“莘主都是从何处听来的这些爽怎会是这样的人呢这都是别人对我的污蔑”
令狐妍冷笑说道:“是么”
乘马於令狐妍身侧的大头,狐假虎威地哼了声,重复令狐妍的话,说道:“是么”
刘壮早就下了马,执铁马鞭护卫在令狐妍的马前,他紧张地盯着麴爽身后的那些麴家壮奴、门客,忽听到一个声音急促地从门外传进,他扭脸去看,是个军吏。
那军吏试图冲过莘家奴婢的包围圈,但被挡住,不得进来,他高声说道:“我有紧急的军情报与中尉你们不得阻挡若是误了军务,你们担当得起么”
令狐妍撇嘴,问大头,说道:“大头,你告诉他,我担得起担不起”
大头便大声对那军吏说道:“放眼整个定西,就没有我家莘主担不起的事你乱嚷嚷什么,吓唬谁呢”
麴爽认出那军吏是卫泰,本是他帐下的谘议参军,田居升迁外放以后,麴爽把他擢迁,继任了田居之位。昨天晚上,麴爽将他派去了西苑城,坐镇於他的本部营中。
麴爽赔笑说道:“莘主,那是我的长史卫泰,可能是真有紧急的军情要汇报於我,还请莘主放他进来。”
当着门外那么多的人面,令狐妍自不会做出格、过分的事,以免反倒她成了理亏的一面,就示意奴婢们把卫泰放了进来。
卫泰提着袍服的下摆,快步到麴爽边上,耳语说道:“明公,就在方才,张韶部与秃发勃野等部,一起出了东苑城,进至到了西苑城外”
麴爽登时大惊,他说道:“什么张韶部与秃发勃野等部一起至了西苑城外”
卫泰说道:“是啊,明公”
怒火重新从麴爽的心底泛起,直冲他的头上。不过,这次的怒火,不是因令狐妍堵门而生,却是因氾宽昨日对他的那句保证而生。
氾宽昨天与他说:“张韶与征虏,只在征虏打西域的时候,两人有过短暂的碰面,此前他二人并无一丁点的关系,此后他二人一在西域,一在谷阴,远隔两千余里,更是亦无任何的来往,张韶是不可能卖命支持征虏的是以他而下虽部曲万余在都,不足为虑。等到明天朝会,把征虏的事情解决掉,中尉到时稍对他加以招揽,他定就会欣喜地从投到中尉帐下了”
麴爽昨天那时,对氾宽的这番分析还是挺以为然的,却不料今日张韶竟与秃发勃野等部联兵向西苑城这说明什么,说明张韶哪里是“不可能卖命支持征虏”他分明就是在“卖命支持征虏”曹斐出兵的时候,麴爽也是分了些兵马给他的,现今麴爽在王城的部曲,仅比莘迩多点,也就数千步骑而已,而下张韶突然表面态度,站到了莘迩那边,之前麴爽、莘迩双方兵力的对比,立刻从麴爽占优,变成了麴爽劣势,莘迩占据绝对的优势了。
麴爽心中大骂:“竖儒能耐全在嘴上说起来头头是道,落到实处,他娘的,分毫不靠谱”脑筋急转,想道,“张韶与莘迩合兵,是我部的两倍多如果开战,我必败无疑,而我若败,莘阿瓜外貌忠厚,手段实狠,以他杀宋方、逐宋闳、杀令狐京、贬令狐曲白身的毒辣,定不会饶我性命罢了,罢了,当机立断,智者所为,我当做个智者”
他的震惊之色流露到了脸上。
令狐妍瞧出了端倪,虽不知他是为何震惊,却不影响在此基础上吓他一吓,引弓射箭,只听“噗”的一声,矢中麴爽坐车的车厢,箭尾的羽毛摇晃。
麴爽惊慌抬头。
令狐妍捉弓挺身,杏眼生威,作色说道:“麴驹,你想身死族灭么”
四时宫,朝堂上。
时近午时,宫外的戍将匆匆地赶到殿外,请求觐见。
左氏召其入殿。
那将神色仓急,说道:“太后,大王,有若干泮宫的学生,伏於宫外,拜叩不止,说、说”
这两件事来的没一点征兆,左氏和令狐乐都是愕然。
左氏问道:“说什么”
那将吞吞吐吐,说道:“那些学生们说,先前的陇西失陷,是因为且渠元光叛投秦虏,故此,责任、责任,陇西陷落、秦州危急的责任其实都在征虏将军的身上。”
左氏只当自己是听错了,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那将便又再答一遍。
左氏还没来得及说话,令狐乐生气地说道:“怎么会是征虏的责任”
宋羡出班,说道:“大王,若无且渠元光的叛逃,秦虏就不会获知曹斐等部的虚实,臣闻曹斐、田居曾有克敌之计,便是以高延曹领部出山谷,绕击秦虏阵后,如此前后夹击,秦虏覆矣可就是因了且渠元光的出卖,此计乃不能得成。曹斐部因被阻於鸟鼠同穴山下,不能及时赶到陇西。遂有了陇西失陷。且渠元光实是导致陇西失陷的罪魁而那且渠元光之父是拔若能,拔若能是征虏的义弟。按这层关系说,陇西失陷,也有征虏的责任,却亦不错。”
令狐乐说道:“且渠元光是且渠元光,征虏是征虏,又不是征虏叫他投虏的,怎能混到一起说呢”
宋羡说道:“固然不是征虏叫且渠元光投敌的,可征虏御下如此不严,此其一;胡人反复,时臣时叛,此其二;征虏部下现所常用的兵马,多胡骑,如猪野泽杂胡骑、北山鲜卑骑、卢水胡骑等,此其三;卢水胡当年是征虏亲自将之徙入到建康郡的,拔若能又是征虏的义弟,可以说卢水胡骑应是征虏最能信任的胡骑了,尚有元光之叛,何况其它此其四,。”
令狐乐问道:“你说这一二三四的干什么,与孤问你的话有干系么”
宋羡顺着自己的话,自说自话,说道:“因此四点,臣以为,这回征虏统兵南下,驰援秦州之事,最好还是缓上一缓”
令狐乐问道:“为何缓一缓”
宋羡答道:“自是以免再出现元光投敌此类的事”
令狐乐毕竟还小,尽管觉得宋羡建议暂缓出兵的理由,似是牵强,可表面上听来,又好像顺理成章,一时不知何以答复,便转看左氏。
左氏在看莘迩。
莘迩不动声色,立於班中,嘴角还带着点微笑。
这点微笑如似春风,顿时抚去了左氏无备之下,忽闻令狐曲、学生,及宋羡进言之所议等接连针对莘迩之事,而相继出现的惊讶、恼怒和不知所措等等情绪。
左氏稳了稳心神,说道:“兵马已集,张韶部已从西域千里来到,役夫也已招至,粮秣军饷亦已齐备,并且秦州十万火急,怎能说暂缓就暂缓你此议不行”
宋羡说道:“恳请太后、大王考虑一下舆论泮宫的学生皆我定西之俊秀也如今连泮宫里头也群情沸腾,学生伏阙太后,不如从那学生中,召其首者陛见,听听他们的说辞”
左氏再次往莘迩看去。
莘迩说道:“那就请太后召他们进来听听”
左氏就令道:“召其为首者入宫。”
宋羡自告奋勇去召,左氏允了。宋羡兴冲冲地出到宫外,打眼一看,大吃一惊,见那宫外伏拜的学生却是寥寥,仅有十四五人罢了。这与他昨天交代给那两个学生的话可是完全不一样泮宫里现有学生五百余,他昨天交代的是:至少聚个三二百人伏阙眼下却如何只有这点人
那为首的两个学生,即是宋羡见的那两个,看到宋羡出来,爬起来,凑至他身前。
宋羡问道:“怎只有这十来人”
那两个学生中的一个答道:“本是召集了百十人的,但在出泮宫时,被闻讯去到的阴师给拦下了大部分的学生因就回去了,仍愿意跟着我两人来的,便只有这些。”
十来个学生能有什么用处莫说以此打击莘迩了,只怕还不够丢人的
宋羡大失所望,心道:“学生被阴师拦下,这十来人稀稀疏疏的,要被太后、大王知道,非但不会对氾公的谋划起到助长声势之用,且还会拖氾公的后腿我不可带此两人进宫。”
那学生问道:“君从朝中出来,是太后、大王要召见我等了么我已备下说辞,一定慷慨激昂,不会有负君昨日之嘱”
宋羡却是已经没了带那两个为首学生入宫的意思。
他敷衍说道:“太后、大王没有召你们进宫。你们的请命,太后、大王已知,命我出宫,抚慰你们。你们先回去吧”
那学生惊讶说道:“这就回去”
宋羡急着给氾宽说此情况,没功夫再与这两个学生多说,说了句:“赶紧回去”便就掉头回宫,奔四时宫去。
他却还是返回到殿上的晚了,氾宽已经发动
连续好几个氾、宋之党的中坚朝臣,出班附和宋羡。
他们由学生的请命讲起,说到“风闻的王城名士议论”,最终落脚於“我朝现下可用之兵捉襟见肘,如是再有大败,何止秦州告危,东南亦将日夜有警矣”,坚决要求暂缓莘迩的出兵。
宋羡到殿上时,正值氾宽随於那些党羽之后,做总结发言,也是一样的奏议内容。
宋羡没法打断他,回到自己的班列,心神不宁。听着氾宽洪亮而自信的声音,宋羡偷觑莘迩神情,见到莘迩还是那副镇定自如的模样,一股不妙的预感,慢慢地弥布在了宋羡的胸中。
氾宽说完了话,说道:“此臣之愚见也,不知当否,敢请太后、大王征问诸公意见。”说完,也不看陈荪、张浑,退回班中,但不禁地再又瞥了眼左边的武臣班列,心道,“麴爽怎么还不来”麴爽虽是仍还未到,然箭在弦上,他适才却是不得不发了。
莘迩既还是不说话,左氏便问朝中能称得上“公”的陈荪、张浑、孙衍等人,说道:“公等何见”
孙衍是王国三卿之一,年纪又长,所以昨晚莘迩没有把他叫到家里,但是今天早上在宫外等待进宫的时候,黄荣已经把氾宽的私下串联、莘迩对之的判断和他们昨晚议定的对策都告诉了他。孙衍心中有数,也就处变不惊,立在班中,无有出列。
张浑心中想道:“昨天氾宽与我说好的,今天朝会,将会是他、我、陈荪和麴爽四人一块儿向莘幼著发难,其中的关键是在麴爽,可麴爽至今不见人影,会不会出了什么变故我家自被先王打压,直到现在,方稍微有所重振,要是再出差错,无出头之日矣。我且静观一二。”他也就一言不发。
陈荪已知氾宽的此谋泄露,被莘迩知晓,而又见莘迩从容不迫地姿态,猜莘迩必有应对之策,因便亦垂目默然。
殿中诡异地陷入了沉静。
氾宽咳嗽了两声,张浑、陈荪还是默不作声,就如同泰山顶上的那一棵松树,任你八面来风,他俩自岿然不动。氾宽诧异之后,想起宋羡回来时,没有带请命的学生,顾不上沉稳的作态了,急忙扭脸去看他,瞧见宋羡面色灰暗。麴爽不见来、陈荪与氾宽不说话、请命的学生未被带进殿中,要是只有其中的一个异常,倒也无妨,三个异常结合一处,氾宽后知后觉,顿起了与宋羡方才相同的不妙之感。
见没有人出声了,莘迩缓步出列,徐徐说道:“臣敢请太后、大王召两个人进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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