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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阿兄见你不止一次吧?”
宋无暇忙不迭地全盘托出,把宋鉴前次来见她说的那些话亦悉数坦白,说道:“除掉这次,上次相见,已是许久之前了,那次他也只是对我说了听闻拓跋部的酋主拓跋倍斤向我朝使者提出非分之求,要、要聘我妻,并及也是让我帮忙劝请太后还政大王,此外,别无它言!”
令狐妍暗“啐”了一口,心道:“拿拓跋倍斤的混账话来吓唬宋后,宋后这阿兄可真是个好阿兄!”却她今日入宫,岂不是也来吓唬宋无暇的?则自可忽略不提。
鄙夷着宋鉴,令狐妍把莘迩教她的话说与宋无暇,说道:“宋后,别的就不必说了,还是我适才那句话,我家夫君为先王的声望计,不愿见你陷入此案之中,我再问你一遍,你想活么?”
“想!想!”
令狐妍站在宋无暇身前近处,居高临下,看着她,说道:“你如果想活,只需你做一件事。”
宋无暇仰脸哀怜,说道:“莫说一件,十件八件我都愿做!”
“不用十件八件,只一件!”
“是,是,莘主请说,是什么事?”
令狐妍叉腰俯视,对她说道:“只需要你把宋鉴是如何私通伪秦、畜养死士、图谋作乱的这些事说出即可。”
“可、可他没有对我说过这些事,我对他的这些勾当一概不知啊!”
令狐妍说道:“不知么?”
“不知啊!”
令狐妍感觉自己此刻像个大坏蛋,但不知为何,看到宋无暇那受惊如小白兔的模样,却心头隐觉兴奋,她循循善诱地对宋无暇说道:“宋鉴就没有告诉过你,他秘密遣人去往咸阳,与氐秦的孟朗接头?他就没有告诉过你,他请求孟朗说动蒲茂,发兵攻我定西,他愿作内应?他就没有告诉过你,他畜养了死士百余,并於家中私藏铠甲强弩?他就没有告诉过你,他想要给宋方、宋羡报仇,甚至打算刺杀我家夫君?宋后,这些事情,他可是都告诉宋翩了,宋翩已经主动提请作证,……难道他没有告诉你么?”
“没……”
“没有么?”
“没……”宋无暇福至心灵,在令狐妍的逼视下,改口说道,“有!”
“到底是没还是有?”
“有!”
令狐妍松了一口气,心道:“果如阿瓜所言,宋后娇生惯养,是个不经事的!”
宋无暇这么快就就范,其实不仅是她娇生惯养,还有另外两个缘故。
一个是宋家今不如昔,且非小小的今不如昔,还是大大的今不如昔。如与宋家同为昔之陇地四大阀族的张、氾两家,虽然也被莘迩沉重打击过,可至少他两家现於朝中尚都有人任高官,并那张家,因为最终选择了与莘迩合作,所以虽然说起来他家与莘迩结仇是最早的,而今却居然差不多已算是恢复元气了,唯宋家却是嫡系大宗,尽被禁锢,於下做官朝中的只剩了个宋翩而已,因为出卖过宋方之故,这宋翩显然又是个靠不住的,是以宋无暇在宫中,等於是没有外援,因而她原本就毫无底气,——亦正是因为原因,她早前才会被“拓跋倍斤要求聘她为妻”这个消息给吓住。没有底气,当然就好吓唬。
再一个,则便是因为宋翩了。宋翩出卖过宋方,那么他这次再出卖宋鉴,似乎就在情理之中,因此,在听到令狐妍说及“宋翩已经主动提请作证”的时候,宋无暇毫无怀疑,当即就相信了。而其实,宋翩这回还真没出卖宋鉴,黄荣去找过他,可宋翩怎会不知“通敌卖国”这个罪名有多大?如果定下来,那倒霉的不是宋鉴一个,会是宋氏整族,因此他咬牙不肯。——却也即是因为宋翩这回不配合,没得办法,莘迩才用了黄荣之计,叫令狐妍来吓宋无暇。
黄荣的这条计策说来是相当的卑鄙无耻,莘迩对之亦是唾弃不已,然他对宋家等这些值此蒲秦已成北地独霸,定西面临严重威胁之际,却还为了门户私利而在背后不断搞事情的阀族、清流们已到了忍耐的极点,是以在无其他良策可以趁这回建康圣旨到的机会,把他们根除之的情况下,也只能行此下着了。
吓唬宋无暇,打的就是个时间差,或用后世的话说,信息差,为防宋无暇在得知宋翩实际没有出卖宋鉴后反悔,打铁趁热,令狐妍便就说道:“宋后,既然有,那你就把这些写下来吧。”
“写下来?”
“宋后,你是不是傻?”
“啊?”
“你阿兄卖你,说你是他的同党,那怎么才能洗脱你?只有你把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悉数写清,证明你阿兄虽然对你说过那些话,可你并没有参与其间,这样才行!……你说是不是?”
“……好像是。”
“那就写吧。”
令狐妍唤宫女进来,取来纸笔,盯着宋无暇,把“宋鉴告诉过她的秘密遣人去往咸阳,与氐秦的孟朗接头”等等诸事,一条一条,清清楚楚地写下。等她写完,令狐妍提起那纸,吹了吹未干的墨汁,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夸赞说道:“宋后,不愧高门家女,好一笔行书!”
生长宋家,教养当然很好,宋无暇下意识地谦虚,说道:“岂敢。”
宋无暇心情尚未平复,依旧一副受到惊吓的惶恐样子,令狐妍收好了她的“证词”,瞧她这幅娇怯姿态,没忍住,挑起她的下巴,笑吟吟地说道:“下次我进宫时,还你一件!”
“还我一件?什么?”
令狐妍指了指地上摔成两半的角先生,笑道:“自是此物。”
方才要教媚术时,未觉羞涩,此时惶恐、害怕等心情之下,却莫名其妙地有点羞意上脸,宋无暇默然不语,低下了螓首酡颜。
令狐妍装模作样地行了个礼,扬长出宫,到了万寿宫,只对左氏说,已学得了媚术几招,就拜辞左氏。出到灵钧台外,等候已久的奴婢们迎住她,亦不乘车,便骑马还家。
出中城,到南城,回到家中。
莘迩还没有睡,在等令狐妍。
令狐妍把宋无暇的证词拿出,晃给莘迩看,说道:“一个弱女子,你也欺负,莘阿瓜,我看你就是个道貌岸然,衣冠禽兽!”
莘迩问道:“办成了?”
“我亲自出马,能有不成?”
莘迩叹了口气,说道:“神爱,非我道貌岸然!一则,不根除宋鉴诸辈,就不能全力对付蒲秦,此事不得不为,我心实亦有悔也!二来,岂不闻成武帝之所言,‘吾知禅让事矣’?三王圣主,历代典范,且如是,况乎其余!凡古今为政者,君子几人哉!胡不岸然态耳?”
“吾知禅让事矣”,这段典故说的是:秦、成之际,通过秦末帝的“禅让”,成武帝登上了九五之位,之后,成武帝遂有此句感慨。成武帝这句话的意思明面上是在说:我现在知道了什么是禅让!而实际上,他说的是什么?很明显,他说的是所谓古籍上记载的尧舜禹三王之“禅让”,并非是如古籍所载的那样前任圣王主动让王位给后来之圣,而必是与秦末帝和他之间的禅让是一样的,是被迫的“禅让”,只不过古籍把之美化了而已。
令狐妍对政治不感兴趣,把宋无暇的证词背於身后,乜视莘迩,说道:“阿瓜,事儿我给你办成了,你怎么谢我?”
莘迩又叹了口气,说道:“还能怎么谢?天将降大任於斯人也,我只能劳吾筋骨了!”
令狐妍呸了一口,说道:“不要脸!”
虽已初秋,是夜室暖如春醉人,满院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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