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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着满朝群臣的面,黄荣这般咄咄逼人,哪里有半点为人臣的样子,分明跋扈傲慢!
令狐乐的脸涨得通红,紧紧攥住拳头,盯着黄荣,既羞且怒。
陈不才奋声说道“此次蝗灾起后,我翻阅记录,定西的蝗灾十年左右一起,我定西历代先王在位之时,大多都起过蝗灾。黄荣,蝗灾之起,是别有缘由,这与大王有何干系?”
黄荣问他,说道“你说别有缘由?”
陈不才断然答道“不错!”
黄荣问道“是什么缘由?”
陈不才张口结舌,回答不出。
黄荣冷笑一声,继续转对令狐乐,也不管令狐乐的神色是羞是怒,有多难看,说道“如今虽赖征西之力,我定西以偏隅之地,而得抗秦虏,去秋大胜於襄武。可是大王,咱们定西现在与秦虏比之,到底是力不如之!去秋秦虏之犯襄武,是秦主蒲茂亲自统兵,他铩羽而归,岂会不含恨?今年,蒲茂很可能会再次犯我王土!却在此时,起了蝗灾,大王,若不赶紧把蝗灾消弭,则等到蒲茂再犯我土的时候,只恐怕纵有征西干城,也难以再胜了!”
他下揖说道,“大王,臣言尽此,听与不听,全凭大王选择。”顿了下,补充了一句,说道,“大王为我定西之君,万民之所依赖。‘圣人之过,如日月之蚀,错之,众人检视,改之,众人仰之’,此先贤之明言也。臣乞盼大王,务以万民为重,不惮过而改之!”
几句话下来,搞得令狐乐产生错觉,好像他真的是办错了事,好像这回蝗灾的发生,真的是因为他。令狐乐下意识的摇了摇脑袋,把这念头赶出去,避免自己受到黄荣这话的影响,知道无论资历、朝中声望、抑或能力,陈不才都非黄荣对手,便把目光投向了张浑、陈荪等人。
陈荪待在原地,抱笏躬身,一动不动。
张浑慢吞吞地出来,说道“大王,臣请大王治黄荣之罪。”
令狐乐心头一松,掩住喜意,说道“治罪?”
张浑说道“方才黄荣奏事,声音太大,有失礼於君前之过。臣请依律,给以责罚!”
君前失礼,是个说大也大,说不大也不大的罪名。
如果君主追究,严重者可至杀头,但如果从轻发落,对失礼者亦不会造成太大的惩罚。
令狐乐听完张浑这话,刚刚一松的心头,复沉下去,知道就算抓住黄荣失礼君前,但在张浑等的阻力下,他肯定也是杀不了黄荣的,——更重要的不是这个,是从张浑的话意、语气里头,令狐乐听了出来,张浑是不反对他下罪己书的。
令狐乐失望至极,心中想道“满朝群臣,孤可信用者,几无!氾丹啊氾丹,你怎么就病了?要是你这时在,孤或许还不会这般孤立无援。”灰心丧气,却也不等张浑说他赞同黄荣的意见,便就说道,“罢了,黄荣亦是担心蝗灾,忧心国事,责罚就免了吧。……至於罪己书,张公,就由你安排来办吧,写成以后,拿来给孤看过,就以孤的名义发布国内。”
张浑准备好的劝令狐乐接受黄荣建议的一套说辞没有用上,倒是省了事,他恭谨应诺。
……
散朝之后,令狐乐没有心情再在四时宫待,立刻命令起驾还寝宫灵钧台。
陈不才跟他一起。
回到灵钧台,到了平时看书、学习的小殿,令狐乐摘下佩剑,狠狠地把之摔到地上。
陈不才慌忙伏拜,说道“大王息怒。”
令狐乐左手负於身后,急步在殿内转来转去,怒声说道“孤才亲政几天?朝中颁布施行的诸项政措,有哪个是孤主导的?去年的均田制,引起了地方州郡的怨声载道;日前黄荣上书提议的文举,招来了朝野铺天盖地的反对!如果说是因为这些事,致使苍天震怒,因而降下了这场蝗灾,那责任难道是在孤么?这些政措,都是谁的主意?这和孤有何干系!
“这黄荣,却逼着孤下罪己书!使孤大失颜面於群臣、士民之前!真是可恶可恨!”
主忧臣辱,主辱臣死,陈不才悲愤自责,眼泪下来了,哽咽说道“大王,都是臣无能!”
令狐乐说道“气死孤了,气死孤了!还有那张浑,朝会时,他一句话也不帮孤!轻描淡写的就一句‘失礼於君前’,黄荣单单只是失礼於君前么?他眼中就没有我这个大王!枉孤亲政以来,对张浑礼重有加,日常赏赐不断,就是吃到个沙州进贡来的甜瓜,孤都想到了他张浑,都令人给他送去两个!他就这般回报於孤么?”
陈不才抹着眼泪,说道“大王,要无征西保,张浑领不了尚书台事,他的两个儿子,现如今一个武都太守,一个河州郎将府郎将,又都是在征西的督府下听令,便连他的从子张道岳,此前之任祁连、而下之迁任西平,背后其实也都是征西的调用,……大王,他张家如今是满门上下俱已成了征西的走狗!大王,他怎会为大王分忧呢?”
令狐乐不但不满张浑的表现,也不满陈荪的表现,看了看陈不才,忍住差点脱口而出的对陈荪不满的话语,停下脚步,弯腰把陈不才扶起,拍了拍他的胳臂,说道“小宝,满朝文武,只有你,是向着孤,心里有孤的!”拽住衣袖,帮陈不才擦眼泪,说道,“别哭了!小宝,男儿丈夫,哭哭啼啼的,像什么话!”
陈不才努力止住眼泪,说道“是,大王,臣不哭了!大王,这罪己书不能下啊!大王,你才亲政未久,於朝野威望尚且不高,若於这时再下罪己书,那以后……”
那以后,不但在民间的威望会更低,并且朝中群臣也能拿此,以“督促令狐乐修德行”为由,更加约束令狐乐的行为。
令狐乐说道“小宝,你说的这些,我怎会不知?可是这罪己书,不下能行么?”
陈不才出主意,说道“大王,诸臣忠於大王者,非不才一人而已也,氾丹亦忠心耿耿。他前日染疾,今日未能上朝。大王何不示意於他,叫他上书,反驳黄荣的谬议?”
令狐乐不是没有见识的,他说道“只靠氾丹一人,无用矣。”
“那这罪己书?”
令狐乐抬起头,望着殿外的花草园林,沉默了会儿,说道“下吧,下吧!就下吧!”转身到榻上坐下。
陈不才随行过去,说道“大王,罪己书若是因为不得已而只能下,那也只好下了,然有一事,臣以为,大王却万万不可允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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