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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悠然的声音传来:“大王的一片爱护臣子之心,别驾还是莫辞了吧。别驾的牙都要掉了!牙如不保,舌将寒矣!别驾是我王都的清谈领袖,舌如寒,日后还如何能挥麈高论呢?”
说话的是黄荣。
许多辛苦忍笑的朝臣,终有忍不住的,几声轻笑此起彼伏。
……
下了朝,宋方怒气冲冲,命御者驾牛车,紧紧跟在宋闳的车后。
与宋闳前后脚进了宋闳家的宅门。
两人到了室内。
宋方把笏板重重地拍在案上,质问似的,说道:“阿父,你干嘛绊我!害我在群臣面前丢脸!”
“我不绊你,你就要让我宋家在群臣面前丢脸了!”
“阿父!你这话怎么说的?你连我出班是为作甚都不知道,怎就知道我会让咱宋家丢脸?”
“你还能作甚?不外乎给莘阿瓜找麻烦!你也不想想?莘阿瓜连我的脸面也不照顾,拿出八议,驳了我的话!他会在乎你么?不管你打算给他找什么麻烦,落没趣的最终都是你!”
“阿父!”
“你先给我说说,你刚是想要给他找什么麻烦?”
有道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宋闳到底年岁大了,筋骨虽还灵活,问题是绊宋方的那一脚,是向后出腿,难度挺大,导致他的小腿也稍微抽筋,到这会儿还没有缓过来。
一边问宋方话,宋闳一边伸腿踢脚,做些活动,以活动血气。
近数月以来,他修身养性,有事没事就打五禽戏,养
成了习惯,脚没踢两下,情不自禁的,就下意识地引项反顾,差点四肢据地,摆个五禽戏中的“鹿形”出来。
宋方说道:“田舍儿现在的爪牙,孙衍、唐艾、傅乔、黄荣诸辈,都是寓士。可以说,寓士,是他而今的最大班底。阿父,我前些天思得一策,可以断了他莘阿瓜的这个根!”
“何策?”
“效仿江左之政,在我定西推行土断!”
“土断?”宋闳停下了运动,抚须思忖稍顷,说道,“这确是个计策。”
宋方说道:“何止是个计策,此诚妙策!阿父,你若不阻我,在朝上时,我就把此议提出了!推举他莘阿瓜来当这土断的主事,瞧他何以应对!”
宋闳叹道:“黄奴,你本来是个有见识的人,自先王薨后,你怎么一日不如一日,越来越不成样了?你看看人家张道将,遇挫以后,日有长进;你呢?无进而退!‘智相’是你的字,你自问你现下,还有半分‘智’‘相’么?思前不顾后!”
“阿父,你此话何意?”
“你就是推举了他,他不会辞么?且此策怎能由你提?你这不是在为我宋家招寓士为敌么?黄奴,你此策不错,然此策万不能出你之口,你知道最好的办法是什么么?”
“是什么?”
“是由莘阿瓜之口,提出此策!”
断,有绝对、一定的意思。土断,就是整理户籍,把侨民、寓士的籍贯落在本土。
江左朝廷从迁鼎至今,前后进行过两次土断。
每次土断,都会受到侨民百姓和不少寓士的反对。
这是因为:对士人来说,一旦落籍本地,他们就失去了原本籍贯的名号。比如羊馥、羊髦兄弟,他俩的祖籍是泰山郡,泰山羊氏乃北地高门,说出去谁都知道,但若经由土断,把他们的籍贯改成他们现在的寓居地金城郡,那不用说,泰山羊氏的名声他们肯定就用不成了,只能改而自称金城羊氏?这算什么?虽非一个新生的士族,也与从头开始差不多。
对侨民百姓来说,江左的侨民,尽管在侨县登记
户籍,然他们的户籍与土著不同,土著的户籍册用的是黄纸登记,称为“黄籍”,他们的户籍册用的是白纸,称为“白籍”。白籍,不是正式的户籍,可以不用交税、服役。如改成黄籍,侨民百姓就要从此负担沉重的税役。
综合两者,也就是说,土断将会大大有损寓士、侨民百姓的既有利益,这样,他们又岂会不反对?
定西国中的情况,寓士这方面,与江左是相同的,侨民百姓这方面,与江左有点不同。
陇州的人口少,早就对侨民也征税、调役了,但相对而言,侨民的负担还是没有土著百姓那么重的。定西如行土断,可以预见到,必与寓士相同,这些侨民百姓也势必会怨声载道的。
正如宋方的分析,莘迩的基本盘是寓士,土断此事,寓士定不乐见,从这一点说,宋方的此策是个好法子;但又正如宋闳所说,这个事情,不能出自宋方提议,要想达成削弱莘迩“党羽”的目的,就必须,也只能由莘迩自己提出。
宋方被仇恨和愤怒烧昏的头脑,因了宋闳的提点,清醒了三分,亦醒觉过来,说道:“啊呀,阿父,好在你绊了我一脚,不然我真要做下错事了!不错,这事万不能由我宋家的人提出!只是,阿父,你说最好由田舍儿自提此事,他,会提么?”
“让我想想,看有没有什么法子。”
却是眼界决定了格局。
一年多前,还是个小人物的莘迩,经过挣扎和奋斗,在这个时空中站稳了脚后,凭着前世的见闻,已把目光投到了更辽阔的远方,投到了海内,所谋所划,都是高瞻远瞩。
数十年来,都是显贵陇州的宋闳,限於见识,其目光却犹今尚只能在定西小朝廷这一亩三分地中打转。
就在宋闳与宋方说话的同时,东方千余里外的咸阳,有一人恰好提到了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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