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神墓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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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拉斯减在漆黑的甬道中奔跑。</p>

长长的甬道笔直而单调, 两侧墙壁镶嵌着没有来由的幽蓝火焰。除此之外别无其他，没有千奇百怪的机关，也没有神秘的壁画, 连人间帝王会为自己建造的守墓雕像也没有。</p>

既没有刚才被抓进来的一群魔族殿下, 也不见夜无心的背影，只有阴风席卷不停。</p>

这里与其说是一座宏伟陵墓, 不如说更像一个粗糙的、为了将什么东西装起来才修建的建筑。</p>

谢蕴昭抓着天犬长长的背毛，卫枕流从身后环着她。他黑色的大袖缀着暗红的纹路，在幽暗的神墓中飘飞如未曾燃烧的火焰。</p>

“你什么时候想起来的？”她问, “刚才？”</p>

“刚才。”他说，顿了顿, “抱歉……之前对你说了许多荒谬无稽的话。若阿昭气我，出去之后我一定任打任骂。”</p>

她摇了摇头。</p>

“那也是你。”她简单地说，又问，“怎么突然想起来了？神墓有什么问题么？”</p>

卫枕流略扬起头。甬道深处, 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好似有什么让他深深凝目的存在。</p>

“说不好, 只知道和龙君有关。”他说。</p>

“这么说……里面也许真是曾经的佛国金莲池了？”</p>

十万年前被道君一剑毁灭的佛国，也是龙女灵蕴最终化为金莲、身死道消之所。</p>

而既然夜无心就是道君第三尸, 他必然已经接触过道君的心魔意识, 问题是……为何作为主体的心魔没能控制他？他又究竟想做什么？</p>

[【最后的任务】上善若水</p>

任务内容：请受托人拼合斗灯, 遵从心意, 做出最后选择。</p>

受托人已成为一名合格的拔刀侠，不为厄难所苦、不为旁人所缚。</p>

任务完成后, 本系统将彻底消失 ]</p>

许久不见的系统面板浮现在黑暗之中。</p>

看清最后一行字时，谢蕴昭忽然生出一种唏嘘之感。</p>

她抽出太阿剑。神剑已经重现光华，剑柄上有镜、尺、称三种图案浮现发光, 还剩一把剪子的图案黯淡着。</p>

此时，太阿剑正发出细微的嗡鸣，剑尖自发指向前方。</p>

“斗灯剩下的部分就在前面。果然在魔君手上。”谢蕴昭用力握住剑柄，冰凉的图案在她掌心烙下扎实的存在感，“还有支撑十万大山恶念运转的魔核，也在魔君手上。”</p>

法器等级分为地、灵、宝、玄。</p>

斗灯五法器，剑、镜、尺、称、剪，这五样珍贵法宝合五为一之后。就是威力巨大的玄器。而当它们找回斗灯主体之后，就会脱离玄器的境界，上升为古往今来唯一一件……道器。</p>

凡是以“道”为名者，莫不等同于天道化身。</p>

谢蕴昭有时会想，当年的灵蕴花费百年时光，炼制出这么一件珍贵道器，究竟是为了什么？可惜她身陨太早，后人终究不知真相。</p>

而系统所说的，让她遵从心意、做出最后的选择又是什么意思？</p>

卫枕流抬起手，咬破了食指。他抬起手，让伤口迎向黑风；血珠凝在他指尖，不仅没被黑风吹走，反而化为一道细细的红痕，指向前方。</p>

“魔君的确在前面。”他说，“阿昭，小心。”</p>

……</p>

不知奔跑了多久。甬道中的时间也沾染了十万年来的光阴之力，一时显得漫长如一生，一时又像露珠滴落的刹那。</p>

“嗷——！”</p>

天犬仰首而鸣。</p>

前方的黑暗忽然爆出一团亮光，好像一个突然出现的入口。阿拉斯减就朝着那团亮光，最后加快速度，奋力冲了上去——</p>

冲了出去。</p>

他们进入了一个明亮的空间。</p>

明亮、空旷，又荒凉。</p>

四周是望不到尽头的、起伏不平的土地，其范围之广，好像是曾经的高山尽数倾颓，又被光阴磋磨而成如今的模样。上面散布着一些灰暗的建筑碎片，也早已看不出曾经的形状和花纹。</p>

其余地方是水。水面倒映着纯澈的光芒与无尽的土石，静静地妆点此处。</p>

水面无波，水中无鱼；纵然清澈至极，也还是死水一潭。</p>

在谢蕴昭他们的前方，也就是这片空间的最中心，水中有一座巨大的莲台伫立。</p>

这是这里保存最完好的事物，因为竟勉强还能看出它是个莲台。</p>

莲台上有一把黑色的高背石椅，上头雕刻着兽面和云雷纹，满是蛮荒气息，又隐隐散发出杀戮之气。与这里沧桑寂静的氛围格格不入。</p>

椅子上坐着一个人。椅子边的地上，也坐着一个人。</p>

椅子边坐着的人，正在盘腿看书，而且看得津津有味、不亦乐乎，不时还发出嘿嘿嘿的笑声。</p>

椅子上坐着的人，正在吹一把埙。</p>

他银色的长发如水银泻地，一直流淌到了莲台边缘，几乎要浸入清澈的水中。</p>

低沉苍凉又不失悠扬的古老乐声，在这片空间中幽幽回荡。</p>

魔君千星坠。军师千江寒，同时也是道君的第三尸。</p>

这就是一直以来谢蕴昭他们寻找的两个人。</p>

而与这兄弟二人的宁静悠然形成对比的……</p>

是莲台周围漂浮的尸骨。</p>

没有血，也没有皮肉。颜色驳杂不纯的银发飘在水面，连接着一具具森然白骨。</p>

只有服饰能说明他们的身份。比如谢蕴昭认得，其中一具女性的尸骨上裹着红莲纹的衣袍，想必那就是千日莲了。</p>

刚才还意气风发、野心勃勃的参战者们，此时已然化为白骨。</p>

他们的力量被抽出，顺着水面流淌，组成了一个以莲台为中心的大阵。魔君就坐在大阵中央。</p>

黑色的力量涌入他的身躯，又从他背后升起，变成苍白的淡金色。这些淡金色的力量盘旋上升，好像一截粗大的管道，一直连接到最高处。</p>

最高处是一个光滑的、圆润的球形，也是这里的光源。</p>

或许……那也并不仅仅是这里的光源。</p>

“那是……”谢蕴昭喃喃道，“十万大山中上空的‘月亮’吗？”</p>

“呜呜”的埙声停下了。</p>

“那不是月亮。不过数万年中，所有魔族都如此称呼。他们过分缅怀古籍中记载的上古，缅怀早已被我们的血脉遗忘的、真正的天地，却忘了自己和外界早已格格不入”</p>

魔君抬起了眼。他放下埙，拍了拍椅子扶手，很有些感慨道：“这王座也不大适合放在这里，可我习惯了它，就还是带来了。”</p>

那是一双狭长的、平静的、暗红色的双眼，含着秋天草木凋谢的萧索之意，和冬日漫天飞雪的极寒肃杀。</p>

他长得很好看，是通身肃杀也遮盖不过的好看。不过作为兄长，他和千江寒长得不大像。这也是很自然的，毕竟千江寒长得和道君一模一样。</p>

反而……他和卫枕流的容貌颇有相似。</p>

他看向卫枕流，说：“吾儿。”</p>

“我不是你儿子。”卫枕流淡淡道。</p>

“你一半的血脉来源于我，就是我唯一的儿子。”魔君淡然的神情，看上去与卫枕流更像了。</p>

“无所谓。”卫枕流说，“你愿意如何想，都与我无关。”</p>

魔君陛下略略眯起了眼。他的眼睛与卫枕流就不像了，没有那份阴郁的精致美丽，而更多了三分深沉的威严。</p>

“有胆色，不愧是我的儿子。”他赞叹道，“若你是来杀我，就要更让我多欣赏三分，哪怕你是个虚伪的道门修士。”</p>

——哈哈哈哈这段真是太好笑了……</p>

他旁边的弟弟沉迷看书，肆无忌惮地发出了破坏氛围的笑声。</p>

不过魔君陛下似乎已经非常习惯弟弟的德性了，完全能够视他于无物，保持自己的淡定自若。</p>

谢蕴昭闭了闭眼。</p>

她问：“你们开启传承之战的目的，就是为了引诱这些人前来，好杀了他们、得到他们的力量？”</p>

魔君很是仔细地看了看她。</p>

“这岂非显而易见？正是如此。”他若有所思，“这么说，你就是吾儿择定的伴侣？千江寒这小子也很喜欢你，若非情势危急，看我儿子和我弟弟抢女人岂不也很有趣。”</p>

他说着，顾自大笑起来。其我行我素、任性自我的气质，比少魔君更胜一筹。</p>

谢蕴昭没有理他。她这人有一个优点，就是在自己想做什么事的时候，能通通无视别人的插科打诨，全当没听见。</p>

她又抬头看了看顶上那光明柔润的“月亮”，再看看莲台山的魔君兄弟二人。</p>

“魔域‘月亮’将要耗尽的传言，原来是真的。”</p>

魔君停了笑，终于露出一丝诧异：“你竟然猜到了？很好，很好，不愧是有资格被我儿子和我弟弟争抢的女人。”</p>

卫枕流冷冷道：“滚，谁让你随意评价她？”</p>

魔君却再度哈哈大笑起来。</p>

“我爱说什么就说什么，你以为你是我儿子就能管我？”他笑声一止，眉宇森然，“我统治魔域千年，而今为保阖族上下性命，以一己之力维系光明不坠，我如何说不得你！”</p>

“蠢。”卫枕流说，“你做了再多，与我何干，与她何干？你们费尽心思引我们来这里，必定是有求于我们。有求于人，还不温驯些？”</p>

魔君的神色再度森然起来。但他沉默了，并未否认卫枕流的话。</p>

他在沉默，谢蕴昭也在沉默。</p>

她正沉默地看着水池中漂浮的尸骨。</p>

传说十万大山的月亮不是真正的月亮，而是上古遗留的法宝。当法宝力量彻底耗尽的那一天，就是最后的光明消失、十万大山堕入真正的极夜之时。</p>

没有生命能彻底抛弃光明，哪怕是魔族。当极夜降临之时，就是所有魔族毁灭之日。</p>

难怪人们议论说这里的月光越来越黯淡，难怪魔君兄弟二人着急发动战争，也难怪魔君要困守神墓，为“月亮”输入力量，好让它继续亮下去。</p>

她看了一会儿。</p>

“夜无心！”她说。</p>

王座旁埋头看书的青年立即跳了起来，“啪”一下合上书，响亮又高兴地回道：“在！原来是阿昭来了，唉，你应当早点叫我，我都没注意。”</p>

魔君：……</p>

卫枕流：……</p>

魔君冷冷地看了弟弟一眼：“脑子不好使的蠢货。”</p>

“怎么能这么说？”千江寒不服气道，“你看，我在和阿昭说话，但哥哥你一叫我，我还是立马能听见，你还见过更聪明的弟弟吗？”</p>

“这说不好，因为我只有一个蠢货弟弟。”魔君傲慢道，“你，来给他们解释。”</p>

“唉，脾气这么大的哥哥，也只有我惯着了。”</p>

夜无心——千江寒，耸了耸肩，收起了已经翻看过无数遍的话本，又笑眯眯对谢蕴昭他们挥挥手。</p>

“事情嘛，其实很简单。”他一脸轻松，“正如你们所见，月亮要坠毁了，十万大山住不下去了，所以我和哥哥很早之前就决定，要想办法解决这件事。”</p>

“百年前开始，哥哥就开始用自己的力量维系光源，同时，我们也在研究如何突破天堑的方法，并为之做出了不少尝试。包括渗入白莲会、联合妖族，还有枕流的诞生……都在我们的计划之中。”</p>

“不过人类的修士还是挺厉害的，虽然比当年的道君差了很多，却好歹胜过我哥哥分出去的一缕神念。原本我们想借枕流的躯壳诞生，也失败了。”</p>

魔君训斥道：“什么胜过，什么失败。若非枕流是龙君转世，你也不至于无法参战，反而搞得我元气大伤。不过……我也伤了北斗那两个人，算是回本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