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也原谅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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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太公是在三月底才彻底搬回侯府住的。</p>

往后便又恢复了日日固定的晨昏定省，不过因这乍暖还寒时候，人最易生病，这段时日府中病倒的人也多，前有沈氏的小儿子聂斐病倒，后来蔡氏的宝贝儿子聂瑃也病了，忙得两府奴仆上上下下的跑，连日来府中药堂前门庭若市，后来蔡氏和沈氏也就告罪不往是非堂来，专在屋中照顾儿子。</p>

桑陵后来在是非堂也见了三叔，聂叔狄和他媳妇蔡氏的性子大相径庭，倒不是个多张狂暴躁的人，即便知晓了年边的那场闹剧，见着桑陵这个侄儿媳妇也都颔首招呼，并未有怨恨的意味。</p>

成媪打听来的话说，是三叔婶之间的关系早就不和了，三叔多宠爱屋中几房小妾，因为阿瑃痴傻，也不多待见自己这个嫡子，更多偏爱几个庶子些。</p>

如此看来，蔡氏疯起来也有道理——不过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桑陵还做不到一听说了背后之事，就原谅了她的，就算猜测背后可能是沈氏作祟，也原谅不了。</p>

从暮春到盛夏，清早前去是非堂问安完，就抱着书囊前往青山寺去了，后来她还寻出了山后的一条小路，可以直通侯府后院，便是步行也不用太长时间，也就不用宗湘、卫楚和成媪日日跟着了，只背着书囊自己走过去。</p>

中间代成君偷懒，连着几日没来门馆，桑陵便自己一个人到青山寺看书。</p>

逢着天候正好，每日都不冷不热的，不下雨的时候就盘坐在老桂树下看书，下了雨就只待在寮房里，也算落得个完完全全的清净日子。</p>

一日她照往常一样，在树底下的木榻上看书，正要拿上身侧的竹牍，恍然间身前的矮木丛晃动了一下，她起先以为是猫或耗子之类，就将目光再放回书卷上。</p>

不过回味了一下，又觉得若是只身形不大的动物，且不会晃动那么大一块，一时心跳到嗓子眼，又赶紧将摊开的几册书都卷起来了。</p>

这会林子里倒真是起风了，矮木丛随之成片摇晃，将其中一块藕色衣袂吹起，桑陵就停住了手里的动作，视线对准过去，才瞧清楚是有个人蹲那儿的。</p>

目光就再往上挪了挪。</p>

“曹信？”她疑惑道。</p>

少年也察觉到自己被发现了，从矮木丛中跳了出来，就抓了抓后脖颈，不好意思地看了眼桑陵。</p>

“我知道是你，但我——我也没敢——”他侧着身子说话，整个人也站不直，“我知道你来了，我早就——我——”</p>

一句话半天讲不明白，磕磕盼盼都说了十几二十个字了，桑陵还听不懂他是要说什么。她直言道，“你要说什么？”</p>

曹家五郎就侧着往前靠近了一点，行动起来跟螃蟹似的，“桑陵，我知道你天天来这。”说着一顿，又立马改了口，“聂策夫人。”</p>

她现在日日往青山寺跑，智家门馆里的学生多半也是知道的，别说是学生们了，就连之前教过书的两个门生也都清楚，有两日还来同她打过招呼。怎么现在这个曹家五郎也是要来打招呼的吗？两个人之间的事，他都忘了？</p>

“所以你要说什么？”</p>

但桑陵还没忘了从前。尽管她不想再念起那些回忆，可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人确实在她的人生里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因为他当面的一句嘲笑，导致原桑陵自杀，后来在学房里，她又被他和钱邵那些人侮辱，尽管事后她打掉了他一颗牙，但心底的情绪并没有为之平复——既为原桑陵，也为自己。</p>

不过现在也只是想着算了罢了。</p>

唯有算了，才能放过自己。</p>

“聂策夫人，我今日来——”曹家郎还是有些支支吾吾的，“我来，是想和你化解误会的。”</p>

“什么误会？”她干脆将书囊又重新收整好。</p>

有这人在此，也不想多逗留了。</p>

曹信就索性再走近一步，说，“之前我们的事，其实都有误会。那时候拒亲，实则是我家里有事，不能在眼下就成婚，所以你看，我现在也没有成婚。”</p>

“关我什么事。”她回得也快，语调不禁就冷了下来。</p>

再是个有头脑的，也应该知道对方是不想说下去了的。</p>

可显然曹信就不是桑陵料想中“有头脑的人”，他就又凑近一步，“之前在学房，那也是误会。”他一张手，指着了门馆方向，“是钱邵他们逼我笑话你，逼着我踩你毛笔的。”</p>

不提都还好，提起来就生气，那只兔毫笔她用得最顺手，至今也没有找到比那只更好用的，偏偏就被曹信踩在脚下——</p>

眼前的人还在说，“还有丘函，也是钱邵他们要我去揍他的，我不想的，桑陵，我从来都不想。我知道，我其实一直知道，你是挺好看的，那时候在学房里你抬头看我，你的眼睛真好看，但是他们都笑话你，他们都那样，我也——”</p>

“你也只能跟随大流，是吧？”她心头的火不知为何，忽得就转化为一层淡淡的悲哀。</p>

既为自己，也为原桑陵。</p>

当时那些笑话她的人，都是真心笑话她吗？或许起初是有些奇怪，有些好奇，忍不住多打量她的胖、她的丑。随后只要有一个人起了霸凌的头，余下的人就一窝蜂的来了，久而久之，嘲弄的语言越来越不堪入耳，就好似霸凌者在互相比拼，比赛谁能欺负得更厉害。</p>

她是在学房里被语言霸凌，原桑陵就是被整个长安城的人语言霸凌。</p>

曹家五郎似乎还想要说什么，也不知道是当真发自心底的忏悔，还是为她如今聂策妻子的身份而来忏悔。</p>

桑陵一挥手止住了他，收起涌出的情绪，瞠视过去，“曹信，趁我还没有打掉你第二颗牙，赶紧滚！”</p>

古代比不得现代，成人牙齿掉了就真缺了，上次算曹信运气好，头刚好一偏，桑陵且是打掉他一颗板牙，也就是左边吃东西没那么方便了，还不至于影响面貌，但凡打掉的是门牙，那就是毁容了——曹五郎为之一怵，旋即捂住了自己的嘴，连连后退。</p>

再是一个字不敢多说，扭头就跑开了。</p>

*</p>

侯府里的二少夫人日日都不留在府里，时间一久了，非但来往的奴仆们要知晓，后来各个园子里的主人们也都能知道。</p>

桑陵外出青山寺之际，章氏也来打探过几回，一次清早问安出来，还提起：问为何几次来午苑都不见她。桑陵回得也自然，只说身子不适，需要静养。</p>

尽管借口再拙劣，但因她说得实在正经，章氏故此也没好多问下去。</p>

再往后几日听说沈华君也来过两回，从东府后院的奴仆口中得知了——二少夫人日日从府后门外出的事，便立即提及到沈氏面前。</p>

一日晨昏定省时，沈氏就当着聂太公的面，先和昭玉夫人说起了这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