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柳暗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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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赵宅。</p>

眼见已经走到了大门口，魏知仁转身冲赵崇明拱手道：</p>

“先生，就送到这吧。”</p>

赵崇明点了点头，示意身后的长随递上了一袋包袱。</p>

魏知仁迟疑着接了过来，顿觉手上一沉，魏知仁不解道：“这是？”</p>

“永州与京师相隔万里，你孤身上京，想必是吃了不少苦，这些便当做回去的盘缠吧。”</p>

赵崇明这一番话差点没让魏知仁掉下泪来。</p>

正如赵崇明所言，魏知仁这一路上吃过的苦，挨过的难，担过的惊，受过的怕，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p>

因为害怕歹人谋财，他在驿站里辗转过了多少个无眠的夜；因为误了时辰，没能赶上北上的航船，只能翻山越岭，餐风露宿，赶往下一个渡口。而好不容易进入北直隶的地界，原以为到了天子脚下，却不想遇到了落草为寇的流民，差点丢了命去。</p>

而这一切的苦楚和磨难，却终究只是徒劳一场。事已至此，尽管心中百般无奈万般难受，魏知仁也只能接受无功而返的事实，可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去。</p>

手中这份沉甸甸的盘缠对于此时的魏知仁来说，便如同雪中送炭一般。</p>

因此魏知仁虽然心怀惭愧不愿接受，但最终也没有推托，只是对着赵崇明长身而拜，哽咽道：“多谢先生了……”</p>

赵崇明将魏知仁扶起，道：“你也不要怪你族叔，当年之事，他一直心有芥蒂，难免迁怒于你。”</p>

魏知仁摇了摇头：“到底是魏氏有愧于族叔，如今晚生还唐突上门，打搅了族叔与先生，我惭愧还来不及，岂敢再心怀怨怼。”</p>

其实魏知仁也是从魏谦口中才得知了当年事情的原委，他也终于明白，难怪那群族老们说起这位族叔时，一个个都讳莫如深，不愿多谈。</p>

赵崇明宽慰道：“都是二十多年前的旧事了，到底与你无关。不过你族叔就这个脾气，你不必放在心上。”</p>

魏知仁抬头，呆呆看着眼前这位宛若邻家大伯一般的温厚长者，不由心生孺慕，一时说不出话来。</p>

赵崇明又问道：“你不远万里上京来，不止是为了送信吧。”</p>

魏知仁闻言，眼中神光一亮，仿佛在绝境之中看到了希望之火，但这缕光亮很快又黯淡了下去。魏知仁张了张嘴，又将话咽了回去，没有回答。</p>

赵崇明看出了魏知仁的难处，笑着劝解道：“你不必难为情，眼下你族叔不在，只说与我好了。”</p>

魏知仁犹豫再三，才说道：“此事说来话长，晚生是永州府的生员，本想参加今年的乡试，可是府里的学政大人……”</p>

魏知仁说到这里根本不敢看赵崇明，垂下头去，低声道：“……学政大人以我父亲曾经舞弊的罪名，不肯出具文书让我赶赴乡试，族中长辈几经斡旋也是无用，无奈之下，只能上京来了。”</p>

魏知仁说完后只觉遍体生寒，从前他虽然羞于提起自己父亲的名声，但也从不曾像今日这般自惭形秽，无地自容。</p>

赵崇明大致也明白了原委，却觉得有些纳闷，这种事应该不必千里迢迢赶到京城来求一个不知根底的族叔。</p>

赵崇明回想起魏知仁提起的“舞弊”，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问道：“令尊的名讳是？”</p>

“先父名讳光祖。”</p>

赵崇明恍然大悟，果然这魏知仁的父亲正是魏光祖。</p>

“你父亲过世了？”</p>

魏知仁点了点头：“今年年初因病过世了。”</p>

骤然听到魏光祖的死讯，赵崇明不禁有些恍惚，而后叹了一口气，继续问道：“是你父亲让你上京来的？”</p>

魏知仁面露愧色，答道：“是的，先父临终前，让我上京城来……求族叔……”</p>

虽然魏知仁声音愈低，最终也没有再说下去，不过赵崇明自然能猜到魏光祖是想让魏谦高抬贵手。</p>

魏知仁又犹豫了一番，从怀里小心地掏出了另一封信，递给赵崇明，说道：“这是先父让我交给族叔的，他说族叔若是……若是还挂碍着旧事，不愿意见我，便让我将信烧了。”</p>

之前在园子里时，魏知仁见魏谦直接把族长的信给扔了，又得知了魏谦和魏氏的恩怨，哪里还好意思再出口相求，更不敢把这封信交给魏谦了。</p>

赵崇明接过信，信封上没有署名，更没有字迹，只是有些褶皱，细看来像是浸过水渍一般。</p>

赵崇明心知魏知仁肯定不会让自己父亲的遗书沾上水污，那么这封信很可能是魏光祖临终前含泪写下的了。</p>

至于信里的内容，赵崇明不消看便能猜出几分来。</p>

当初魏谦为了报复魏光祖，给魏光祖安上了一个舞弊的罪名，算是断绝了魏光祖的科考之路。要说魏光祖不恨魏谦，赵崇明是不信的。</p>

可为了自己儿子的前程，魏光祖到底还是向魏谦低了头，只希望能让魏谦解气，放过魏知仁。</p>

赵崇明将那封信拢入袖中，朝魏知仁说道：“我会替你转交的。”</p>

魏知仁却没抱什么希望，又是拱手行了一礼，转身准备离开。</p>

赵崇明叫住魏知仁：“小友且慢。”</p>

“先生还有何事吩咐？”</p>

赵崇明笑了笑，问道：“你既已考取生员，如今可有表字？”</p>

魏知仁点头答道：“先父临终前为我取了，草字恕之。”</p>

赵崇明听到“恕之”两字，心中又是一叹，然后朝身后的长随吩咐道：“去门房取我的帖子来。”</p>

魏知仁不解其意，但还是静静等着。</p>

很快那长随就取了一封帖子来，还准备了一支狼毫小笔。</p>

赵崇明翻开帖子，在上头写上魏知仁的名姓，表字，籍贯，又盖上随身携带的私印，而后递给了魏知仁，道：“这是我的拜帖，你回去后交给府中的学政，想来他不会再为难你。”</p>

这无疑是柳暗花明，绝处逢生。</p>

虽然不知道赵崇明的身份，但听赵崇明说得这笃定，仿若理所当然一般，魏知仁哪还会有半点怀疑。</p>

魏知仁颤着手接过那封看上去平平无奇的拜帖，眼中含泪，激动地不知该如何是好，手足无措地就要躬身再拜。</p>

赵崇明扶住了魏知仁，道：“上一辈人的恩怨，不想连累了你，说起来也是你族叔的疏忽，我不过是替他弥补一二。”</p>

“先生不但赠我盘缠，还为我解难，这等恩情，晚生实在受之有愧。”</p>

“小友不必客气，说起来我同你父亲当年还是同窗。今日照拂故人之子，也是应当。”</p>

没想到还能跟赵崇明扯上这等关系，魏知仁心下既惊又喜，反倒不知说什么是好，生怕唐突了这位神仙一样的先生。</p>

魏知仁仓促间想了一番，只问道：“先生当初也是一个人来京城的吗？”</p>

说起往事，赵崇明一怔，随后轻轻摇头，笑道：“我当时还带了一书童，路上倒也不算孤单。”</p>

回忆起当年和那位“书童”赶考路上的情形，无数过往，至今历历在目，一时浮上心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