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双玉为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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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靖十七年正月十五，上元节，岳麓书院。</p>

雪树银松，江山一白。</p>

魏谦回书院的时候，守门的斋夫正缩在门房里打着瞌睡，一直听魏谦叩了好一会门才从门房里探出头来。</p>

斋夫长长打了个哈欠，口里呼着白气，说道：“山长不在院里，阁下还是改日再来吧。”</p>

魏谦掏出牙牌：“我是书院的弟子，是回书院来的。”</p>

斋夫接过牙牌一瞧，又上下打量了魏谦两眼，却是纳闷：“书院要下个月才开课，你怎地今日就来了？”</p>

魏谦陪着笑解释道：“弟子在家中左右无事，想着书院清静，若能安心读上几日书，也是好的。”</p>

魏谦这个借口自然是编的。至于真正的原因则是——他实在是在魏氏族中待不住了。</p>

一来他作为一个冒牌货，每日面对魏母的嘘寒问暖，心里有愧；二来是他对小胖子着实是思念得紧，晚上没能搂着小胖子睡觉，总觉得浑身不得劲，愣是睡不着觉。</p>

好不容易熬到了正月初十族中祭祖的日子，魏谦在拜祭了自己的便宜亲爹后，就跟魏母辞了行，说要为今年的县试准备功课。魏母既是不舍，又是欣慰，亲自替魏谦打点了行装，备了干粮，一直送到了渡口，最后才含泪挥别了魏谦。</p>

这头的斋夫也和魏母一样，却真信了魏谦的鬼话，一边开了偏门，一边夸道：“你这小郎君倒是好志气，快进来吧，可别冻着了。”</p>

魏谦接过斋夫手里的牙牌，先是谢了一声，而后打探道：“可还有别的弟子来了书院？”</p>

斋夫摇了摇头，笑道：“这正月里连连大雪的，人都在家好好待着呢，小郎君还是头一个过来的。”</p>

虽然本也没指望小胖子会跟自己一样早早回了书院，可听斋夫这么说，魏谦难免有些失落。</p>

魏谦一路迎着小雪，很快来到了内院的寝舍。</p>

赵崇明那间寝舍的门正挂着锁，魏谦叹了口气，走到墙角的老槐树边，在一处小树洞里掏摸了一阵。</p>

果然，钥匙也在。</p>

魏谦开了门，屋内空无一人，冷如冰窖，正中的炭炉空余死灰，似乎是好久都没生过火了。而屋内其余一应器物都摆设完好，枕头被子也是叠得整整齐齐，不像是有人住过的痕迹。</p>

魏谦只将行李随手往角落一扔，便悻悻躺倒在了床上，只望着屋顶出神。</p>

说起来，魏谦在这间寝舍也住了好些时日了，可今天他才发现：原来屋顶一共架着两横三竖的房梁，斜角处还有一扇闭着的天窗，而横梁下左右各开了一扇窗户，每扇窗户横撑出十六格窗棂……</p>

这些往日里他都没有注意过。</p>

魏谦觉得自己特别特别想念小胖子，时时刻刻地想，牵肠挂肚地想，揪着心尖一般地想。越想越恨的那种，恨不得死死抱住小胖子，揉到自己身体里面去，这样就再也不用分开了。</p>

都说三十三天，离恨天最高，六百六病，相思病最苦。魏谦以前总觉得相思病是那些痴男怨女们无病呻吟鼓捣出来的矫情词语，如今他终于有了深切的体会，他甚至还觉得自己病得不浅。</p>

魏谦百无聊赖地数着房顶的瓦片，一直数到了第三百六十四块的时候，才突然猛地顿住了。</p>

因为魏谦随手间摸到了床头的软枕，而软枕上头似乎有一股微不可觉的暖意。</p>

魏谦整个人都趴到枕头跟前，仿佛一头闻到肉味的狼一般，竖起鼻子嗅探着，仔细辨认着枕头上若有若无的气味。</p>

魏谦很快就下了论断，这上头熟悉至极的“肉香”肯定是小胖子留下的，错不了！</p>

于是魏谦一个翻身下床，拔腿就出了门去。</p>

果然，魏谦没寻多久，很快就在内舍的书斋里找到了正打着瞌睡的赵崇明。</p>

魏谦大喜过望，却是蹑手蹑脚地凑到跟前。只见小胖子像往日一样，一手捏着毛笔，一手支着脑袋，正小小地打着盹，嘴角还淌着几滴晶莹的口水。</p>

魏谦暗暗好笑，只趴在一旁，满心欢喜地贪看着，在脑子里细细描摹着赵崇明那两道憨憨的浓眉。</p>

窗外风雪已停，窗内炉火如春。冬日的天光清冷如许，却又格外亮堂，照在此间，似乎连时间都沉寂了下来。</p>

而或许是感受到了魏谦那如狼似虎的视线，赵崇明眼珠轻轻动了几下，随后缓缓地睁开眼来。</p>

“道济兄！我是在做梦吗？”魏谦听赵崇明迷迷糊糊问了一句。</p>

魏谦是喜欢极了小胖子这副睡眼惺忪的呆呆模样，于是伸手捏了捏小胖子的脸，笑问道：“疼吗？”</p>

赵崇明摇头。</p>

“那你就是在做梦。”魏谦嘿嘿笑道。</p>

赵崇明眉头一皱，挠了挠头，过了一会才回过神来，然后赶紧擦掉了嘴角的口水。</p>

魏谦哈哈大笑，挑眉问道：“怎么白日里打起瞌睡了，是晚上没睡好吗？可是晚上想念我想得紧呐？”</p>

赵崇明点了点头，老老实实答道：“嗯，道济兄不在的这些日子，总归是不习惯。”</p>

魏谦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他本来存了调戏的心思，没想到小胖子还真这么承认了，偏偏小胖子还回答得这么认真，简直比什么甜言蜜语都来得有杀伤力。</p>

魏谦真想把小胖子扑倒书案上，现在，立刻，马上。</p>

“咳咳……”魏谦老脸有些发烫，赶忙清了清嗓子，说道：“我瞧你寝舍里炭火都没烧，你晚上别不是着凉了？”</p>

“道济兄走后，我便歇在了山长房里，山长那炉火旺着呢。”</p>

魏谦差点没跳起来：“你睡山长房里？那个……山长没对你做什么吧！”</p>

赵崇明顿时涨红了脸，难为情道：“道济兄，你又说胡话了……山长……山长……山长他给我搭了张床。”</p>

魏谦顿时舒了口气，搓了搓手道：“那就好，那就好。”</p>

“道济兄，你怎么这么早就回书院了，我还以为你要再过些时日才来呢。”</p>

魏谦就等着小胖子问这一句呢，笑道：“我赶着过来给你庆生啊。你瞧，这是给你的贺礼。”魏谦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摸出了一枚青石印章来。</p>

赵崇明有些不敢置信地接过印章，然后欢喜地来回仔细翻看着，最后却轻抚着印章底部阳文雕刻着的“赵崇明印”四个字，一时出了神。</p>

魏谦见状，有些心虚道：“这玩意本不值几个银子，你别嫌粗陋就好了。”</p>

魏谦也是没办法，他自知这枚印章无论雕工还是用料都算不上好，可尽管如此，这也是魏谦用自己省下来的银子，加上一番软磨硬泡才央求族里的匠人给他刻的。</p>

对了，还搭上了两只不能下蛋的老母鸡。</p>

赵崇明使劲摇了摇头：“这是我得到过最好的礼物，我定会好好收着的。”</p>

魏谦听赵崇明这么说，反而更不好意思了：“这个……以后等我赚了银子，一定给你买更好的。”</p>

赵崇明只笑着点了点头，然后解开了腰间的锦囊，小心翼翼地将那枚印章收了进去。</p>

这袋锦囊魏谦之前也见过，赵崇明向来是须臾不离身的，只是很少打开过。魏谦一直以为就是个普通的香囊，今日才发现里头似乎还有一块玉饰。</p>

见赵崇明将他送的印章和玉饰放在了一块，魏谦心里顿时打起了小九九，假做不在意地随口问道：“这是什么呀？”</p>

听魏谦发问，赵崇明便将那块白玉取了出来。</p>

魏谦这才发现这不是一块普通的玉饰，而是半块环状的白玉。而且魏谦还看出这块白玉成色不凡，质地温润而有精光，宛若凝脂一般。</p>

而自己刚才送的那块青石印章跟这比起来，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p>

“这是玉珏。”赵崇明回答道。</p>

“玉珏？”魏谦立刻警惕了起来，双玉为珏，玉珏那都是成双成对的，小胖子这只有一块，那另一块呢？</p>

赵崇明点了点头，补充道：“是我阿弟送我的。”</p>

魏谦记得赵崇明提起过这个阿弟，他本来还没在意，可他看着这半块玉珏上泛起的莹莹微光，突然就回想了起来。</p>

他那一晚在偏房看见赵崇明抹眼泪的时候，赵崇明手里攥着的好像就是这个东西。</p>

见魏谦没答话，赵崇明歪着头问道：“道济兄，可是有什么不妥吗？”</p>

魏谦心绪有些烦乱，只能下意识安慰自己多心，随口将话题转移了去，说道：“没什么不妥，我只是一时好奇而已。对了，你这些日子一直在书院吗，年节也没回……”</p>

魏谦话音未落，就看到赵崇明的眉眼低垂了下去。</p>

魏谦顿时就反应过来自己问错话了，赶忙止住了话头，恨不得立时扇自己两耳光。</p>

这一时间魏谦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小胖子，最后还是赵崇明主动开口，笑着说道：“有山长陪着我一同守岁呢，我还亲自挂了春帖，燃了爆竹，是了，山长还给我封了厌胜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