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文章何必唱高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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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炳光很快就接到了手稿，看后眉头一皱。在解炳光看来，王恭懋这诗实在一般，而且未免也太一般了。</p>

解炳光心中叹气，只想着好歹是先拔头筹，也不算掉分。</p>

心念及此，解炳光于是笑着先夸赞了两句，然后念起了王恭懋的诗：</p>

“天公遂意遣登楼，千山负雪亦胜流。</p>

得召陛前开公道，何辞生死报君酬。”</p>

既有解炳光当众背书，在场自然少不了有人鼓掌叫好。</p>

王恭懋自是志得意满，还不忘示威般地朝赵崇明看了一眼。</p>

赵崇明脸色一白，见魏谦还在皱眉苦思，偷偷拉了拉魏谦的衣袖，悄声道：“道济兄，要不我还是现作一首吧。”</p>

魏谦一喜：“你想好怎么写了？”</p>

赵崇明不好意思道：“只粗粗作了腹稿，也不知合不合韵律。”</p>

魏谦不免有些泄气：“那还是算了。姓解的没安好心，就算你作了诗也少不得要挑刺，如此还不如不写。”</p>

见赵崇明眉头落了下去，魏谦又安慰道：“你不用着急，实在不行咱写完诗就走人，由得他们笑话去，总好过在这里坐蜡。”</p>

而与其同时，另一旁的龚肃轻哂了一声：“如此辞鄙意拙之诗，竟也有人捧脚，可笑。”</p>

这话声不大不小，正好落入了王恭懋耳中。</p>

王恭懋心中暗恨，却也不好立马发作。只等又有两三位士子作好了诗，见龚肃还没有落笔的动静，王恭懋才朝龚肃笑问道：</p>

“阁下诗才过人，为何迟迟不见有新诗相和？”</p>

龚肃只道：“这诗龚某作不得。”</p>

“哦？”龚肃的回答正中下怀，王恭懋又问道：“龚兄这是诗兴不佳，亦或是……”</p>

王恭懋故意在此打住，但后头的意思不言而喻。</p>

龚肃摇摇头，道：“非也，盖因这逢场应制之诗易做，挟众凌人之事难为。”</p>

王恭懋闻言脸色立变，声色渐厉道：“龚兄这话是何意？”</p>

龚肃也不含糊，冷笑一声，道：“龚某不过是觉得可笑，有人在贡院龙虎榜上输了阵，却想在这魁星楼上赢回来。若是堂堂正正倒也罢了，偏还要使些下作手段，龚某羞与为伍。”</p>

龚肃的话乃是诛心之论，一言就戳破了在场很多人和诗的心思，这下不止是王恭懋，就连不少士子的脸色也变得不好看了。</p>

而魏谦却是对龚肃大为改观，他原以为龚肃也是过来挑事的，不想竟是在场唯一一个帮忙说话的。</p>

王恭懋沉声质问道：“依龚兄所言，在场的诸位同年都是在仗势欺人不成？！”</p>

龚肃懒得辩驳，反讥道：“观王兄之诗，今科若是王兄落榜不第，我大明天下岂非公道不行！”</p>

王恭懋哪想到龚肃更狠，反手就扣了这么一顶“讽议朝廷”的帽子过来，心下慌忙，急道：“你！你这分明是曲意构陷。”</p>

龚肃冷哼道：“彼此彼此。”</p>

见这两人你言我语间，渐有剑拔弩张之势，魏谦自然是乐得看戏，但也有人出来打圆场了。</p>

“两位还请消气，且听老朽一言。今日是登科大喜之日，依韵和诗更是赏心乐事，何苦要伤了彼此和气。”</p>

这说话人自称老朽，但不是解炳光，而是另一位不知从哪冒出来的老头，而更不寻常的是，这老头须发尽白，但头顶簪花，竟然也是一位新科及第的举子。</p>

人道是“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众人见着这老者，信知此言非虚。</p>

这老者又笑着自陈道：“老朽姓杨，草名汝成，乃是四川叙州人士。”</p>

王恭懋对这个名字那是印象深刻，惊叹道：“原来阁……老先生是今科亚元。”</p>

众人一听，更觉讶异，之前还想过今科亚元会是何人，不成想是这么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p>

虽然说老来登科并不是什么稀罕事，但能在龙虎榜上名列前茅者却是少之又少。毕竟写八股也讲究一个天赋，能够名列亚元的人，要中早就中了。</p>

鉴于这老者的年纪，又还是压了众人一头的亚元，王龚两人也便各自寻了台阶，罢了言语。</p>

而听着众人的寒暄与恭维，杨汝成不禁苦笑道：“老朽不才，年岁蹉跎，四书读尽，如今年逾花甲方得释褐。说来实在惭愧，老朽三十年来屡第不中，写过的落第诗不知凡几，今日……终是能做一回及第诗了。”</p>

有侍女将笔墨呈上，但杨汝成没有接过，摆了摆手，道：“老朽手头不便，就不动笔了。”</p>

众人才发现杨汝成双手颤颤巍巍，纷纷动容。</p>

会试其实也算是体力活了，要在贡院号房里熬上整整三场，而且须验明正身，不可由人代笔，高龄考生最后横着抬出考场的事迹也是屡见不鲜了。</p>

这时，听得杨汝成声音老迈苍凉，缓缓念来：</p>

“新柳笙箫上玉楼，春山碧落老归休。</p>

功名沽得鬓边雪，白发簪花漫是愁。”</p>

四句念毕，满座寂然。</p>

不是因为杨汝成这首诗有如何好，而是比起前头王龚两人诗中的意气风发，这诗听来格外凄凉，不由得让人心中戚戚。</p>

与其说这是一首及第诗，倒更像是落第诗多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