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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莎拉蒂很快驶出主路,男人熟练地打着方向盘,“我不介意被你当枪使。”如果这样可以让那家伙抓狂,他会很乐意的。
夏千枝没有说话,眼睛无意识地往倒后镜看了眼。
那里有架黑色的玛莎拉蒂,陆衍就在他们后面。
夏千枝淡淡地收回目光,问:“这车平时就你一个人开吗?”
“当然。”不知想到什么陆峥突然扭头看了眼夏千枝,“怎么突然这么问?”
夏千枝垂眸笑了笑,“没什么,只是觉得奇怪,你的车跟陆衍之前开那辆外观明明一样,怎么里面的布置却完全不同?他的中控台是黑色的,而你的却是暗红色的,杯架也更宽一点。”
陆峥闻言神色微微一松,“我跟他那辆都是定制款,车内设置可以根据个人喜好来调节。”
“原来如此。”夏千枝恍然。
之后两人都沉默了,好在城西分局很快就到,陆峥还有别的事,就没跟着进去,而是让她忙完打电话他。
夏千枝静静看着陆峥。
男人眉目飞扬,笑容懒散,看似对任何事都不上心,但实际心细如发。
只不过,这样一个人为什么要刻意接近她?
“怎么,舍不得我?”陆峥好笑道。
夏千枝摇了摇头,转身走进城西公安分局。
小覃早就在办公厅里等她,看见只是她一个人,不禁诧异,“陆总呢?不是说去接人吗?”
“啊,是吗?可能错过了吧……”夏千枝大言不惭道,只是刚说完,就注意到小覃的目光,回头一看,登时哑然。
男人长身玉立,清隽出尘,墨黑的眼眸深深地注视着她。
夏千枝淡定回头,面不改色道:“覃警官,钱教授呢?”
来之前,夏千枝就做好心理准备,既然钱教授能带着她爸的遗物提前回国,那就证明他爸的事跟钱教授脱不了干系,然而真正面对,她心里其实还是有些难过的,毕竟养了她那么久,说没感情,那是骗人的。
从小就在单亲家庭里长大,之后有经历父亲的突然离世,没有人比她更渴望亲情。
陆衍不紧不慢走着,目光落在前面女孩身
上,喧嚣的浮尘在光柱里飞扬,女孩纤细单薄,明明是那么的脆弱,脸色苍白如纸,唇畔也淡得几近无色,唯有那双漆黑的眼眸茫茫然地看着前方。
一如多年前的她。
陆衍揣在裤兜里的手微微一紧,心脏像被什么狠狠捏了下,疼痛弥漫却无法宣泄。因为他也是她痛苦的施加者之一。
……
夏千枝来到黄肇办公室的时候,钱教授刚从审讯室出来。
虽然只有短短十几天没见面,但夏千枝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钱教授比之前苍老了许多,鬓边爬满银丝,昔日挺拔的背脊此刻也佝偻起来。但眉眼间的神色却是放松的,就像放下了某个心头大石。
夏千枝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看着他。
钱教授也朝她看来,嘴唇微动,良久才道:“枝枝,我能跟你聊聊吗?”
“好。”夏千枝干脆利落。
说完便转身往旁边的小会议室走去,这是黄警官一早让人准备的,目的是什么,夏千枝并不清楚,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会议室里有监控和录音设备。
夏千枝深知钱教授性格,既然提前回来,就代表了他要坦白一切。
会议室门一关,钱教授便拉了张椅子,像往常那样,脸带温和地示意她坐下。
终于到了接近真相的时刻。
夏千枝深吸了口气,开门见山道:“教授,我想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我爸是被人冤枉的对不对?”
钱教授沉默片刻,缓缓闭上眼睛,复又睁开,却没有看她,只盯着手上的腕表,“枝枝,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已经太迟,但请你相信我,我不是故意的。当然,我不是为了我所犯下的错误开罪,我也不是要你原谅我,我现在只求尽快结束这一切。”
夏千枝没有说话,只静静盯着钱教授的眼睛。
钱教授惭愧地垂下眼眸,似乎不敢看她,“你还记不记得当年给你带小礼物的陆老师?”
“陆以柔,陆衍的亲姑姑。”夏千枝脸色一沉,道,“我记得她。”
钱教授苦笑了下,目光却不经意地流露出些许温柔。
夏千枝心里咯噔一下,一个隐约的猜测浮现心头
,但她却不敢往下深想,就怕结果不是她所愿意看见的。
钱教授抚摸着手上的腕表,似陷入了回忆。
“那天晚上,我们实验室组织团建活动,她喝醉了酒。”
“她?”夏千枝皱眉,“是指陆以柔吗?”
钱教授点点头,“她喝酒之前说好让你父亲送她回家,但活动散场后,你爸突然有事,就、就让我代替他。”
“陆以柔以为那天晚上跟她在一起的是你爸爸,我当时也喝了很多酒,我们……”面对自己亲手养大的女儿,钱学军忽然有些难以启齿。
夏千枝却替他说了出来,“你们发生了关系,后来陆老师怀孕了,而那个女孩就是陆盈,对不对?”
钱教授瞳孔猛地一缩,有些慌乱地瞥开视线,良久,他才自嘲一笑,“原来……你什么都知道啊。”
他扭头看向窗外,“那个年代,未婚先孕其实挺严重的,算是道德有损,陆家丢不起这个人,而陆荣海又是个极爱面子的人,他们决定让她把孩子打掉,但以柔以为那天跟她在一起的是你爸爸,她甚至用生命威胁,陆家无奈,只好让陆以柔出国,把小孩生下来,然后当作是陆荣海的女儿,寄养在陆家,但因为这件事,陆家对你爸爸的观感极差,如果不是以柔在中间调和,说不定陆家会立刻撤资,而我们的研究……只差最后一步。”
“这件事,我爸知道吗?”夏千枝问。
钱教授苍老的脸上闪过一丝痛色,他手肘撑着膝盖,捂住脸,过了片刻,“他知道,但那时我们的研究已经进入尾声了……”
钱教授再次强调。
“所以,你就决定让我爸吃这个哑巴亏,是吗?”
因为这个,陆荣海对她的偏见才会如此之大,虽然她不在乎,但并不代表她跟她爸就要承受这些莫须有的敌意。
“不,不是这样的,这件事你爸他是同意的,为了研究,他愿意承担所有。我知道现在我说什么都于事无补。”钱教授弯着背,眸光暗沉,痛苦之极,“我很想坦白一切,但你爸阻止了我,说就算要坦白,也等研究结束了再,只是后来我们谁也没料到会发生性侵丑闻。
”
“那天,以柔以孩子生病为由把你爸叫了出去,她想跟你爸结婚,但你知道,发生那样的事,结婚是万万不能的,而且你爸也只喜欢你妈妈。实在不行,你爸就打算告诉以柔事情的真相,毕竟研究已经没什么悬念了,我们约好一起去见她,可、可是……前一天,我却做了逃兵。”
“我突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心爱的女人,我知道我很懦弱,我当时甚至在想,反正你爸已经单身了那么久,以柔又那么喜欢他,两人如果可以结婚的话,那就皆大欢喜了,但我没想到,正因为我的懦弱,导致你爸被卷进了王文熙性侵案里。”
钱学军深吸了口气,有些愤恨地道:“那些所谓的‘证据确凿’,其实都是有人刻意而为之,我一直在寻找真凶,可惜不幸的是,凶手没找到,你爸却意外身亡。”
“那,您找到凶手了吗?”夏千枝问。
“最开始,我怀疑那事是陆荣海干的,毕竟那时以柔已经透露过她想跟你爸结婚的想法,而陆家也极力反对,以陆荣海的能耐,陷害一个人实在太简单,但后来,我又推翻了这个猜测。”
“为什么?”
“因为陈裴献。”提起这个人,钱教授眸光微微一眯,“你知道最后一个去探望你爸的人是谁吗?”
“陈教授陈裴献。”夏千枝道。当时谷泓时给她看探监记录时,她就发现了,但她没往深处去想,以为只是同事间的探望,而且以陈裴献的脾性,他绝对不会拐这么大一个圈子陷害人,他不屑做也不会做,更何况,a大很多人都知道他一直暗恋陆以柔,以他对陆以柔的感情,绝不会强迫别的女人。
再说,根据警方拿到的监控记录,陈裴献无论身材,发型,甚至走路的姿势,都跟照片里的人不一样。
可不是他,又会是谁?
谷泓时说过王文熙日记里写了这么一句话,“终有疾风起,人生不言弃”,根据受害者的心路历程,王文熙那时已经处于接受现实的阶段,所以这里面有什么别的内情吗?
夏千枝眉头紧皱,越想越觉不对,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她遗忘。她顺着钱学军的目
光,抬头看向会议室最里面那扇窗,那里有一棵上了年头的银杏,片片黄叶随风飞舞,就像一只只断线的风筝。
夏千枝看着看着,突然脑海灵光一闪,她缓慢地回过头,冷冷地盯着钱学军的眼睛,“明信片上写着,‘他明知道我站在那儿袖手旁观,他明知道我背叛了他,然而他还是再次救了我,也许是最后一次。那一刻,我爱上了他,爱他胜过爱任何人。我只想告诉他们,我就是草丛里面的毒蛇,湖底的鬼怪。’这话……是什么意思?”背叛是指你临阵逃跑还是别的?
钱教授瞳孔骤然一缩,看着夏千枝,久久无言。
夏千枝眼眶泛红,声音冷得吓人,“其实,你才是害死我爸的真正凶手对不对?!因为这样,你就可以名利双收,既可拿到研究成果,又可让陆以柔对我爸死心。我看过那份探视记录,在陈教授之前,你也去看过我父亲,所以,我爸的死并非意外!他又不是傻子,他明知道自己过敏还会吃吗?”
“但如果那个时候有人告诉他,如果他不照做,她的女儿就会有生命危险。为了女儿的性命安全,他只好照做,但他这辈子最放不下的就是自己女儿,他怎么可以就这样死掉?这时,又有人告诉他,说可以收养他的女儿,只要他死掉就行。横竖已经进了监狱,软肋又被人死死捏在手中,叫天不应叫地不闻的夏教授就只好服从命令,上演一出‘意外’身亡的戏码,我猜的对不对,钱教授?!”
说到最后,夏千枝泣不成声。尽管不愿相信,但事实摆在面前,无论她假设多少遍,立多少个论据,兜兜转转还是回到原点。
“要说身材,发型,这些都很好模仿,但是走路的姿势和动作,这些则需要特别熟悉我爸,深知他的喜好,他的习惯,甚至他身上细微的特征,譬如虎口上那颗小小的黑痣。”
“而这个最熟悉我爸的人,莫过于钱教授您了,我说的对吗?”夏千枝声音哽咽,死死地盯着钱教授。
钱教授肩膀一抖,苍老的脸上露出极度痛苦的神色,他艰难地摇着头,“不,不是这样的,事实并非如此,我怎么可能去侵犯我们团队
里的学生?枝枝你听我说,虽然我也不知道凶手是谁,但请你相信我,我一定会证明自己的清白的,而且我也有了怀疑的对象,你听我把话说完!”
夏千枝无言地注视着钱学军。
当年风度翩翩的中年男人,如今已经变成白发苍苍的老人,她永远无法忘记那天夜里,她彷徨无助蹲在学校门口时的样子,正是男人的出现,让她整个青春都有了坚实的依靠,有了温暖的避风港,但如果说那一切都是藏在恶毒之下的假象,那么,这个人未免太能演了。
夏千枝稍稍冷静了一点,重新坐回椅子上,“那好,你怀疑谁?又发现了什么?”
见女孩终于没那么激动,钱教授深吸了口气,道:“你还记不记得以前住你家隔壁的陈阿姨?”
“我记得。”夏千枝皱眉道,“为什么突然提起她?”
钱教授又道:“她以前跟以柔是闺蜜,两人的性格南辕北辙,但关系却一直很好,陆以柔生病后,你陈阿姨就申请出国陪她。”
“陈苑这个人做事认真仔细,并且喜欢记录生活琐碎,也喜欢收集各种各样的票据、消费单,前段时间,她把她的票据拿出来晒,而我在她的票据里面发现了这个。”
钱教授把公文包里的一张泛黄的单据取出来,递给夏千枝,“这是当年她在外地医院看过敏时的消费记录,其中有一项就是激光治疗。”
夏千枝心里咯噔一下,脑海似要抓住什么,但没等她想明白,钱教授便道:“那张照片,抑制剂的获奖照!”
那张照片被人撕掉一半,像素有些低,警方猜测,那张照片很有可能是出自周进安之手,但正如她去档案室一样,有关当年的资料一个都没有留下来,他们现在也没找到那只手的主人。
难道说……
夏千枝瞳孔微微一缩。
钱教授点点头:“没错,照片里其中一个是我,而另一个则是顾建国。”
“而在医院里做过激光治疗的也是他。陈苑说,当时顾建国没带病历,就挂到她的病历本里,他做的正是激光点痣术,这件事他们没告诉过任何人,后来陈苑又出国了,更加不了解案件
的具体细节,直到我把单据抽出来,她才所有醒悟。”
“但单凭一张收据,并不能说明什么。而且顾建国的作案动机呢?他为什么要处心积虑地陷害我爸?”要说动机,最大的也该是您吧?夏千枝看着钱教授不说话。
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钱教授道:“陈苑说她跟顾建国的关系一直不太好,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你爸。”
“什么意思?”夏千枝问。
“顾建国认为陈苑喜欢你爸。”他道,“而且,别忘记顾建国那时担任我们团队里的直接领导,而你爸又太过耀眼,那个项目一旦研究成功,势必会动摇顾建国在a大的位置,而且他一心想竞选a大校长,这点,至关重要。”
“你意思是,这是他的作案动机?”
钱教授点头,把公文包里一张完整的照片递给夏千枝,照片上的两人并肩捧着奖杯,笑容温和,身上都散发着一股浓浓的学术气息。
夏千枝看着照片上的两个男人,一时之间也无法判断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凶手,谁又在说谎。
恰此时,会议室的门被人推开了,黄肇拿着她爸的遗物箱走进了来,“我已经把顾建国抓回来了,目前他就在审讯室里。相信很快有结果。”
“那赵启申呢?”夏千枝问。
“仍旧下落不明,顾建国不肯配合,说要等律师过来才会说话,不过,我们也向上级申请了搜查令,证据确凿的话就容不得他抵赖!”黄肇说着把手上的箱子递给陆衍,“麻烦了。”
陆衍微颔了颔首,送走黄肇后,才转过身,幽深的眼眸瞬间锁住了她。
却只站在那儿,没有前进,也没有离开。
夏千枝看着就来气,黄警官干嘛把她的东西交给别人?又不是她什么人。
这么一想就蹬蹬蹬地走过去,一把将箱子拿了回来,然后才干巴巴地对钱教授,“教授,那个……我还有点事,就先回去了。”
案情尚未明朗,她也只能这样了。
钱教授知道夏千枝可能需要时间消化,便点头道:“好。”
说完又看向陆衍,理所当然地吩咐,“小陆,你送枝枝回去吧。”
刚走到门口的夏千枝脚步一顿,头也不回道:“不必了,我自己坐车回去就行,教、教授您还是让他送您回去吧。”
陆衍眉峰微微一挑,沉默地注视面前的女孩,明明就站他隔壁,却绕了个大弯,是连话都不愿意跟他说了么?
心脏莫名一梗,陆衍无奈道:“我让陈列送教授,嗯……我送你。”
夏千枝闻言嘴角一扯,“不必麻烦您了。”说完便步履匆匆地离开了。
“……”
陆衍也没有勉强,只不紧不慢地跟在夏千枝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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