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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鲁斯迟了一步才发现,希斯莉这次真的哄不好了。
虽然他的小女儿在当时只是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并没有像其他蝙蝠崽一样展现传统异能——离家出走。
但很快,她开始变得像一道微弱且无形的风,可以出现在监控里,可以出现在饭点,但永远不在布鲁斯出没的各个路径上。
如果不是监控摄像头里还有着她餐厅——房间——两点一线的录像,布鲁斯甚至要怀疑韦恩庄园已经查无此崽。
希斯莉软绵绵地被肯从被窝里提出来。
她的脸色和纸一样苍白,虽然肯也没好到哪里去。
罪魁祸首亚巴顿正坐在床边,披着件纯黑色的大氅,衬衫领口大开,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在慢吞吞揉自己的膝关节。
亚巴顿来蹭床并不是件稀奇的事。
梅菲斯特二十四小时都要待在阿卡姆的摄像头下,连睡了将近一个礼拜的水泥地板;但地狱的君主早就获得了纽黑文的邀请函,可以随意在两块区域之间穿梭自如。
一座危楼一样的地狱公寓、从多维空间外窥伺进来的眼睛、随时准备发生的暴起和战斗,导致亚巴顿天天干完脏活就要回韦恩庄园放假。
第一天时他还想自己外出觅食,但很快,亚巴顿发现,除了希斯莉的卧室他可以自由进出,其他的地方都遍布圣水和十字架的气息。
于是他退而求其次,在外面吃饱饭,回到家里纯睡觉,希斯莉还会时不时补贴他一口自己偷偷拿上来的蛋糕。
问题就出在于,地狱的君主要干的脏活实在是太脏了。
三只希斯莉在床上睡觉,一开始还好好的,睡着睡着,总有人手脚不老实,把另一个自己当成玩偶搂在怀里。
而卸下马甲皮后,亚巴顿的晦暗记忆传给希斯莉又传给肯,三只希斯莉瑟瑟发抖,在床上挨挨挤挤,没一个睡了好觉的。
希斯莉:床角害怕.gif
“我走了。”亚巴顿看着肯给她梳头,忽然开口。
镜子里的倒影映出黑发青年清俊、昳丽的面容,他安安静静地望着希斯莉,像一只沮丧得尾
巴垂下的异瞳猫猫。
希斯莉可以清晰读出,他的眼睛里,一只写着“缺”,一只写着“觉”。
她忍不住被另一个自己逗笑了。
“早去早回。”希斯莉出声安慰道。
亚巴顿听见她的回答,脸上的神情比刚刚要明朗许多。
他遥遥对着希斯莉伸出一只攥着的手,在她的目光中张开手心,放出一只袖珍的黑鸦。
在希斯莉把注意力转移到黑鸦上时,黑发青年的身影一寸一寸消失在空气中。
过了一会,希斯莉渐渐收了笑容。
她把空无一物的手搭在梳妆台上,肯则把自己的手覆在她的手上,虚虚环抱着她。希斯莉把头靠回他的颈窝,目光虚无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黑发蓝眼的女孩也回视着她,希斯莉用了一段时间才意识到,那个女孩的眼睛里写满了恐惧。
像冰层下的湖。
“我们都会没事吗?”她声音低低地问肯,也像是在问她自己。
肯尽可能温柔地和她十指交握,然后逐渐加深了力道。
这还是肯第一次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他把手握得很紧,希斯莉深吸了一口气,从心底往外感激这疼痛。
梅菲斯特承担了她的爱欲和怒火,亚巴顿承担了她的无情和轻慢,但希斯莉仍然觉得自己在逐渐想起过去的事。
她像暴风雨中的一张白纸,拼命躲闪也逃不开被淋湿和污染的命运。
亚巴顿迷惑了他们,监视的眼睛前仆后继地在纽黑文出现,而不是哥谭,而不是在韦恩大宅。
可亚巴顿也只是一个人。
从昨天晚上开始,希斯莉就时常会出现某种幻觉,她似乎看见墙角的石像对她眨了下眼睛,又或者是那被火烧过的烟尘重新在袋子里搏动,希斯莉甚至无法分辨那些是不是梦。
——去喝杯咖啡吧。
肯的意识包裹住希斯莉的,努力让她镇定下来。
希斯莉答应下来。
女孩子抿紧唇瓣,磕磕绊绊地穿上衣服,深吸一口气,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走廊里空荡荡的,韦恩大宅正在沉睡之中。希斯莉一个人慢慢往餐厅的方向走,冰凉的
扶手在她的掌下流淌而过,让她感觉好了一些。
她拉开厨房的门,准备给自己做一杯意式咖啡。明亮的日光落在厨房的地板上,希斯莉渐渐放松了一些,她伸手去够橱柜里的方糖罐。
但她并没有摸到原本应该在那的淡蓝色瓷质品。
那是什么黏糊糊的东西,温热的。
希斯莉顿住,目光上移。
下一秒,她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尖叫。
古董方糖罐噼里啪啦摔了一地,洁白的糖砸到地上,全部在地砖上散开。
在这个平静的清晨,韦恩大宅里的所有人全部被这声惨烈到瘆人的尖叫吵醒。几秒钟之内,穿着睡衣、头发翘着的达米安就从楼梯上跳了下来,往厨房的方向冲,然后是脸色苍白的提姆,然后是边跑边系睡袍的蝙蝠侠。
“轰”地一声,达米安踹开了厨房紧闭的门。
“怎——”
他把不耐烦的话咽回肚子里,瞳孔狠狠一缩。
希斯莉正跪在地砖上,蜷缩在两膝之间,脸朝下,让人看不清表情,那是一种凄惨的自我保护的姿态。
厨房里到处都是血,无数碎瓷片以一种深而怪异的方式插在她的手臂上、腿上,暗红的溪流和洁白的糖粉混在一起,像极了某种诡异的艺术品。
而她在不可自控地痉挛,呼吸紊乱得不正常,即使是他们涌入厨房时,她也依旧在小声的惨叫着。
一片沉默中,布鲁斯拨开他们所有人,走向希斯莉。
他的拳头在震惊和怒火中攥得死紧,几乎是在轻轻颤抖。达米安和提姆不得不站在旁边,看着布鲁斯半跪在地上,扶起希斯莉。
出乎布鲁斯意料,希斯莉并没有下意识反抗,她顺从地随着他动作,像一只玩偶。
等她被扶着抬起头时,在场的所有人都怔住原地。
女孩子睁着原本漂亮的冰蓝色眼睛,她的眼球上,除了大片淤血外,还有一个血点,血止不住,一滴又一滴希斯莉的眼眶滚落。
蝙蝠窝里的义警或多或少都见过类似的场景,在那些被虐杀的受害者遗体上,在阴暗的仓库里,在寒冽的河水下。
她的伤是有人用针
刺出来的。
布鲁斯想要立刻抱着希斯莉站起来,但希斯莉满身都是碎瓷片,假如他移动她,一定会令她伤上加伤。
“我来。”达米安忽然说。
十二三岁的男孩走过去,轻而易举地抱起了她,动作算不上轻柔,但还是很小心。走廊里,没有一个人主动说话,只有希斯莉呼吸的声音。
她的长发在达米安的手臂上扫过,脸朝着他的方向歪着,像一只皮毛柔顺的奄奄一息的猫。
达米安盯着她看了一会,把她放到床上。
这次换布鲁斯和阿尔弗雷德走了进去,门在他们身后重新关闭。
在浓重的寂静里,达米安和提姆对视一眼。等待本身也是没有意义的,他们一起回到蝙蝠洞,调出监控。
监控里,希斯莉走进厨房。她的脸色看上去不太好,在晨光中愈发显得娴静苍白,但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异样。
监控以原倍速播放,她开始泡咖啡,在即将完成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身去橱柜里找方糖。
提姆和达米安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
监控里的希斯莉在摸到橱柜里的东西后,明显愣了一下。
提姆暂停监控,调到负三倍速,继续播放。
女孩子踮起脚尖,朝里面小心地瞥了一眼。
糖罐砸落在地,以诡异的角度刺了她满身。
白裙子刹那间被染成红色,但希斯莉依旧紧盯着那个橱柜,仿佛在里面看见了世界上最恐怖的东西,她站都站不稳,跪了下来,跪在碎瓷片里,一动不动。
橱柜里寂静无声。
几秒后,厨房的门被轰然踹开。
监控到这里就可以结束了。
希斯莉没有精神病,更何况她眼睛里的伤确实是外力造成。
达米安和提姆面面相觑,艰难地在脑子里复盘了一遍,反而觉得这段监控让事情变得更扑朔迷离。
阿卡姆疯人院里,梅菲斯特的眼皮不安地跳了跳。
距离她离开希斯莉,已经有两个多礼拜的时间,她唯一一次光明正大的机会是在阿卡姆罪犯集体越狱时,但那一次,梅菲斯特要查探昔日的资料,她没能回去。
披
着玫瑰皮的希斯莉很想念另一个香香软软的自己。
她在这狱中没有关系网,只能在小丑的嘴里听到疯疯癫癫的只言片语:梅菲斯特杀人时从来不愿和哥谭的疯子们交集,在这里更是。
也许有很多人想要窥探她的故事,但她被关在阿卡姆的最越觉得不对劲,声音渐弱,乖觉闭嘴。
过了一会,他的求生欲光速退潮,恶劣的作
弄心又冒上来,把脸贴着牢房栏杆,挤得变形,去看梅菲斯特。
“小美人,”
察觉到她的注意,小丑咯咯怪笑着,语气又轻又神秘,“我们来活计了!一点混乱……一点小彩头,正是她所需要的,不是吗?”
就像人有时候很难和另一个人沟通,却总是喜欢和自己养的猫猫狗狗倾诉一大堆话一样,小丑又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疯话,自顾自地把红丝带往他的贼船上绑了又绑。
以梅菲斯特的人设,她当然不会问是什么活计,更不会说“好”或者“不好”,紫发大美人拨弄着自己的卷发,像只懒洋洋的狗狗猫,又倒回原地,不动了。
小丑看着她,忽然闭上了嘴。
假如红丝带合上眼帘,哥谭不知道有多少男人会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可惜,睁开眼睛后,红丝带就是降临人间的恶鬼,是亟待杀戮的野兽。
“那就这么说定了。”
他最后自顾自地咧嘴一笑,伸出舌头舔了舔牙齿。
希斯莉头痛欲裂,发出低低的一声叹息。她睁开眼睛,刚好对上床边脸色疲倦的老父亲。
听见她醒的声音,布鲁斯从手头在忙的事里迅速抬头,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的反应。
女孩子手脚上都缠了洁白的绷带,可怜又吓人,配合她茫然的神情和伸伸拽拽不甘安静的心,倒像一只半路脱逃的小木乃伊。
她眼睛里的那处针刺也并不重,被摁出的淤血只是看着惊悚,没有真正损伤视力,比起要伤害她,倒更像是某种警告。
“我怎么了?”
希斯莉摸了半天手臂,终于怯怯地提问道。
布鲁斯: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他的小女儿坐在床上,脸上还贴着一块滑稽的膏药,两只眼睛天真地望着他,一只还是漂亮的冰蓝,一只却遍布让人幻痛的痕迹。
即使是蝙蝠侠也不大能接受这种突如其来的转变,他和女儿对视,不动声色地藏起情绪,反问她道。
“你不记得早上发生什么了吗?”
很棒,所以现在是中午甚至是下午了。希斯莉揉着疼痛无比的太阳穴,试图回想她都干了些什么
。
谈不上古怪,但她对于今天发生的一切事都有非常模糊且跳跃的回忆,似乎她在某个时间点直接两眼一黑,晕倒了。
“不记得。“
希斯莉毫不设防地回答,好奇地伸出五指,在空中看了一圈才放下。
“对不起,爸爸,我是不是在晕倒之前打碎了什么东西?”
布鲁斯感到一阵喉头发紧。
几乎下意识地,他不想让希斯莉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倒在一堆糖罐碎片里,”他半真半假地沉声道,“在今天之前,你有低血糖的类似症状吗?”
他的小女儿看着他,乖乖地摇了摇头。
布鲁斯伸手把她扶起来,给她倒了一杯温糖水,还放了一根贴心的吸管;希斯莉凑过去,由于双手使不上力气,开始像只小鸟一样艰难嘬水喝。
她忽然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并且很努力地让自己不要咳出声。
投喂了她半杯水,布鲁斯又扶着她躺下。希斯莉陷在雪白的软枕里,愈发显得人纤弱起来,她一边摸摸自己身上的伤痕,一边垂着眼帘,不知道在想什么。
沉默几秒,布鲁斯重新从电脑屏幕里抬起头来。他好像斟酌了一会,因此每个字都说得格外清晰、缓慢。
“你想要一份礼物吗?”他低声问。
这可真是个再怪异不过的时机,显然希斯莉也是这么觉得的。她惊诧地睁大眼睛,布鲁斯可以在那清澈的倒影中看见他自己,一张表情冷硬得过了头的脸。
“礼物也很好……?”
即使这样,希斯莉依旧迟疑着回答,随即看见老父亲把手伸进睡衣口袋,摸出了一只长方形的丝绒盒子。
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条在灯光下尤为漂亮的钻石手链。
希斯莉:!
虽然不知道老父亲怎么又控制欲发作了,但希斯莉很体贴地没有戳穿,也不想让他伤心。她伸出一只还缠着绷带的手腕,让老父亲给她带上这条不知道塞了多少定位器、警报器和监听器的蝙蝠侠牌手链。
等他把搭扣轻轻扣上,希斯莉晃晃手臂,中肯地评价道。
“很好看。”
在给她扣上手
链后,布鲁斯的脸色明显放柔了不少。
和希斯莉猜的差不多,甚至还要更精密,这条手链光是搭扣就定制了特殊磁极,除非有世界上唯一一的一根磁钥匙配套解锁,不然就算是用激光切也弄不开。
他已经失去了希斯莉一回,那样晦暗的痛苦,他曾经反复在舌根咀嚼过,她离开多少年,他就伤神了多少年。
在第一次尝到恐惧毒气时,布鲁斯在前半夜看见了那条小巷和毫无反抗能力的自己,后半夜就全是希斯莉的样子、杰森的样子,他们怨恨地看着他的眼神,和扭曲的变形的身体;一道道身影在空气中飞速扭曲,而布鲁斯望着虚空,眼眶通红,都是血丝,掉不出一滴泪。
也许这正是命运的捉弄,他爱的孩子们总是一个又一个接着离去。
“爸爸!”希斯莉忽然喊他,“你能过来一下吗?”
担心她对手链不满意,布鲁斯依言凑近。
“再近一点。”希斯莉笔划到,“再近一点点——”
她估算了一下距离,咽下忽然抬起手臂造成的短暂痛楚,把自己毫无保留地栽回了老父亲坚实可靠的怀里。
“好啦。”女孩子说,像一只天真啁啾的小鸟,也像一次无声的和好与安抚。
“不要伤心啦。”
布鲁斯稳稳地接住了她,希斯莉热乎乎的小脸贴在他的肩膀上,这一刻,老父亲的心酸软得不可思议,像被泡在冬夜里的温泉中。
他忍不住低下头,用下巴挨了挨女孩子毛茸茸的头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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