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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下旬,背后受的刀伤已经渐渐好起来了,除了伤口常常会觉得痒以外,下地走路、吃饭,都已经能够轻松应付。</p>
被安置在的这处医馆位于成都城西面相对僻静的角落里,华夏军称之为“卫生院”,按照顾大婶的说法,未来可能会被“调整”掉。或许是因为位置的原因,每日里来到这边的伤病员不多,行动方便时,曲龙珺也悄悄地去看过几眼。</p>
她所居住的这边小院安置的都是女病人,隔壁两个房间偶尔有病人过来休息、吃药,但并没有像她这样伤势严重的。一些本地的居民也并不习惯将家中的女子放在这种陌生的地方养病,因此往往是拿了药便回去。</p>
曲龙珺倒是再没有这类顾虑了。</p>
呆在这边一个月的时间里,曲龙珺先是茫然、恐惧,后来心中渐渐变得安静下来。虽然并不知道华夏军最后想要怎么处置她,但一个月的时间下来,她也已经能够感受到卫生院中的人对她并无恶意。</p>
大部分时间,她在这边也只接触了两个人。</p>
管理卫生院的顾大婶胖胖的,看来和蔼,但从话语之中,曲龙珺就能够分辨出她的从容与不简单,在一些说话的蛛丝马迹里,曲龙珺甚至能够听出她曾经是拿刀上过战场的巾帼女子,这等人物,过去曲龙珺也只在戏文里听说过。</p>
除了因为同是女子,照顾她比较多的顾大婶,另外便是那脸色随时看起来都冷冷的龙傲天小大夫了。这位武艺高强的小大夫虽然杀人如麻,平日里也有些不苟言笑,但相处久了,放下最初的畏惧,也就能够感受到对方所持的善意,至少不久之后她就已经明白过来,七月二十一凌晨的那场厮杀结束后,正是这位小大夫出手救下了她,而后似乎还担上了一些干系,因此每日里过来为她送饭,关心她的身体状况有没有变好。</p>
《妇女也顶半边天》的那本书似乎也是他送的,后来又出现了几本教人织布做工、经营小生意赚钱的书籍。</p>
她自小是作为瘦马被培养的,私下里也有过心怀忐忑的猜测,例如两人年龄相仿,这小杀神是不是看上了自己——虽然他冷冰冰的很是可怕,但长得其实挺好看的,就是不知道会不会挨揍……</p>
至于另一个可能,则是华夏军做好了准备,让她养好伤后再逼着她去其他地方当奸细。若是如此,也就能够说明小大夫为什么会每天来查问她的伤情。</p>
这两个想法压在心底,一时间倒也无法确定,只是偶尔想起,惴惴不安。</p>
八月二十四这天,进行了最后一次问诊,最后的交谈里,说起了对方哥哥要成亲的事情。</p>
离开房间之后,走在院子里的小大夫回头朝这边门口看了几眼,在他的年纪上,还难以对某些朦胧的情绪做出具体的分析。房间里的少女,自然也没有注意到这一幕,对她而言,这也是简简单单的一个下午而已。</p>
八月二十五,小大夫没有过来。</p>
到得二十六这天,顾大婶才拿了一个小包裹到房间里来。</p>
“这是要转交给你的一些东西。”</p>
顾大婶说,随后从包裹里拿出一些银票、地契来,中间的一些曲龙珺还认得,这是闻寿宾的东西。她的身契被夹在这些单据当中,顾大婶拿出来,顺手撕掉了。</p>
“你的那个义父,闻寿宾,进了成都城想要图谋不轨,说起来是不对的。不过这边进行了调查,他终究没有做什么大恶……想做没做成,然后就死了。他带来成都的一些东西,原本是要充公,但小龙那边给你做了申诉,他虽然死了,名义上你还是他的女儿,这些财物,应当是由你继承的……申诉花了不少时间,小龙这些天跑来跑去的,喏,这就都给你拿来了。”</p>
闻寿宾在外界虽不是什么大豪门、大财主,但多年与富户打交道、贩卖女子,积累的家当也相当可观,且不说包裹里的地契,只是那价值数百两的金银票据,对普通人家都算是受用半生的财富了。曲龙珺的脑中嗡嗡的响了一下,伸出手去,对这件事情,却委实难以理解。</p>
“这是……”曲龙珺伸出手,“龙大夫给我的?”</p>
“是你义父的遗产。”顾大婶道。</p>
“可是……”</p>
她脑子一团乱,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她原本也已经做好了许多人对他有所贪图的准备,最好的结果是那龙家小大夫看上了她,比较坏的结果自然是让她去当奸细,这其中还有种种更坏的结果她不曾仔细去想。可是,将这些东西全给了她,这是为什么?</p>
她思绪混乱地想了片刻,抬头道:“……小龙大夫呢,怎么他不来给我,我……想谢谢他啊……”</p>
“小龙啊。”顾大婶露出个叹息的神态,“他昨日便已经走了,前天下午不是跟你道别了吗?”</p>
“……他说他哥哥要成亲。”</p>
“嗯,就是成亲的事情,他昨天就赶回去了,成亲之后呢,他还得去学堂里念书,毕竟年纪不大,家里人不许他出来乱跑。所以这东西也是托我转交,应该有一段时间不会来成都了。”</p>
“读书……”曲龙珺重复了一句,过得片刻,“可是……为什么啊?”</p>
“什么为什么?”</p>
“你们……华夏军……你们到底想怎么处置我啊,我毕竟是……跟着闻寿宾过来捣乱的,你们这……这个是……”</p>
她的话语纷乱,眼泪不自觉的都掉了下来,过去一个月时间,这些话都憋在心里,此时才能出口。顾大婶在她身边坐下来,拍了拍她的手掌。</p>
“你又没做坏事,这么小的年纪,谁能由得了自己啊,如今也是好事,往后你都自由了,别哭了。”</p>
“那我以后要走呢……”</p>
“走……要去哪里,你都可以自己安排啊。”顾大婶笑着,“不过你伤还未全好,将来的事,可以细细想想,之后不论是留在成都,还是去到其他地方,都由得你自己做主,不会再有人像闻寿宾那样约束你了……”</p>
曲龙珺坐在那儿,眼泪便一直一直的掉下来。顾大婶又安慰了她一阵,随后才从房间里离开。</p>
犹如陌生的大海从四面八方汹涌包裹而来。</p>
对于顾大婶口中说的那句“自由了”,她只感到陌生,轻飘飘的有些把握不住重量。虽然只有十六岁,但自记事时起,她便一直处于别人的支配下活着,初时有父亲母亲,父母死后是闻寿宾,在过去的轨迹里,倘若有一天她被卖出去,支配她一生的,也就会变成买下她的那位良人,到更远的时候也许还会依附于子嗣活着——大家都这样活,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p>
待到闻寿宾死了,初时感到害怕,但接下来,无非也是落入了黑旗军的手中。人生之中明白没有多少反抗余地时,是连恐惧也会变淡的,华夏军的人无论是看上了她,想对她做点什么,或是想利用她做点什么,她都能够清晰地理解,实际上,多半也很难做出反抗来。</p>
然而……自由了?</p>
她想起面孔冷冰冰的小龙大夫,七月二十一那天的凌晨,他救了她,给她治好了伤……一个月的时间里,他们连话都没有多说几句,而他如今……已经走了……</p>
……为什么啊?</p>
病房的柜子上摆放着几本书,还有那一包的字据与银钱,加在她身上的某些无形之物,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她对于这片天地,都觉得有些无法理解。</p>
她想起死去的父亲母亲。</p>
有时候也想起七月二十一那天的一些记忆,想起依稀是龙大夫说的那句话。</p>
“……小贱狗,你看起来好像一条死鱼哦……”</p>
我们之前认识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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