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6章 三十年来寻刀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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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事实上，“左家人”不过是个虚拟的概念，从西南过来的一众年轻人各有自己专研的本领，也都接了朝廷的任务，对于专门跟人坐而论道、雄辩滔滔，并不热衷。</p>

这些人登门拜访大多被拒，便常常跑到街对面的茶楼坐着闲聊，由于这家茶楼也是盯梢的好地方，过得一阵左文轩令人将之收购。一方面看着有没有什么可疑人物，另一方面也让人顺手记录下众人议论中好的点子，久而久之，便形成了今日这般议论纷繁的景象。</p>

连日以来的几次冲突，意味着朝廷与福建地方势力的矛盾已近完全爆发，因此这几日在楼内议论的话语也变得格外激烈，不少人都希望自己别开生面的“策略”被采纳，从此就得到重用——事实上，这倒并非痴人说梦。</p>

小朝廷入主福建之后，由于君武的策略是要重铸一轮游戏规则，因此过去两年，确实有不少无背景的年轻人因为脑子灵活，从类似的舆论场合被发掘出来，并且在武备学堂等地方学习半年到一年之后，被投入官场，成为吏员或是低级的官员，这与西南大量的拔擢无背景的账房甚至商人为吏也是类似的路线。</p>

曲龙珺平静地感受着茶楼与远处的一切，此时倒并没有太多的想法。</p>

按照先前的推测，这个时候，小龙那边……就快要与陈霜燃的人照面了。</p>

她在感受心中的恐惧。</p>

自父亲死后，被闻寿宾收养的这么些年来，恐惧是时常会有的，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那感受变得极钝。</p>

事实上，那段时日里，许许多多的情绪一度都变得很迟钝，喜悦是迟钝的、悲伤也是，恐惧与自己隔了一层厚厚的纱，并不真实，甚至于当时在成都的自杀，心绪一度都有些虚幻，到底为什么自杀、到底在害怕什么，她自己也不太能说得清楚。</p>

闻寿宾死后，那层厚纱才渐渐被抽走。她并不是笨人，闻寿宾一度教给了她许多世俗的规则，以理智来说，后来非要离开西南，也是该恐惧的，但事实上，恐惧并未变得生动，她跟随着华夏军的队伍离开成都，学习了一些生存技能，包括易容化妆等等等等，但事实上，比较好用的办法是跑到烂泥里打一个滚，把自己弄成乞丐——即便曾经过了瘦马的生活，她对这些事情，也并不忌讳。</p>

到了杭州之后，心绪才变得真实了一些，再到与小龙的重逢，虽然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但心情起起伏伏的，曾经裹在心房上的那些东西，似乎也渐渐地被清理开了。</p>

小龙是很厉害的人，即便在险象环生的战场上，他也如回到家一般的从容，即便面对着那些强大的武林高手，他也总有着睥睨一切的自信。他的强大一如西南面对着整个天下的强大，可即便是这样，恐惧感在曲龙珺的心中，也日复一日地变得生动了起来，时不时的敲打她，让她感到患得患失。</p>

她想起许多年前父亲的离开。</p>

那时候的父亲，在她的心目中也是一般的强大，强大到天下无敌，然而某一天他出征了，从此便再也没有回来……</p>

强龙压不过地头蛇……</p>

倘若小龙……</p>

上午的阳光并不强烈，泥炉里烧着炭火，远处城池在闹，近处有喧嚣的茶客。她坐在那儿，手掌张开、而又握起，跟随着小龙练功、而后被细细按过的身体上泛起接触时的暖意与酸痛的反馈。</p>

这些时日以来，她亲过了他，也被他细细的触碰过了许多地方，如同某种仪式一般，在那些被他接触过的地方，她的身体似乎也有了别于过往的感受。</p>

恐惧的心绪在心中翻涌，出奇的，她倒也并不反感这些恐惧。她想要跟他纵马江湖，感受许多许多的东西，若是能够长长久久，那或许是上天再给了她一次的生命，但若是不行……倘若有什么样的意外，于她而言，也有着极为简单的选择与应对存在。</p>

她或许会害怕小龙出什么意外，但却并不会害怕此后的抉择。这中间，对她或许也有着极为深刻的意义。</p>

坐在那儿，不知什么时候，掉了眼泪。</p>

她发现之后，张开手，将脸上的痕迹擦去。嘴角倒是微微的笑了笑。</p>

伸手倒了水、静静地泡了茶、静静地坐着。</p>

不知道小龙那边怎么样了。</p>

如果陈霜燃的想法是让他对铁天鹰出手，真的要出手吗？</p>

怎么样才能合理地拒绝呢……</p>

或者不拒绝，顺势杀了他？对小朝廷又该怎么交代……</p>

心中正想着这件事，感受着生动的世界与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前方有一道身影过来。</p>

“这位公子，拼个桌，可好？”</p>

曲龙珺抬起目光望去，桌子那边出现的，乃是一名鬓边发白的中年儒生。对方笑眯眯的，身上似乎有着上位者的气息，曲龙珺将目光瞥向一边，似乎又有几名疑似护卫的人正在旁边落座。</p>

没什么印象……</p>

她微微直了直身躯，按照宁忌的教导，将两只手掌随意地按在了桌下的膝盖上，这是方便绿林人出手袭击的戒备姿态，他这姿态摆出来，一旁的护卫变了脸色，有人站了起来。</p>

道：“若不方便呢？”</p>

对方笑着，已然在前方坐下了。</p>

“是银桥坊那边的龙傲天、龙少侠吧？先前有缘，咱们其实见过一面，却想不到龙少侠今日也来这鼎泰楼喝茶……”</p>

“阁下是……”</p>

曲龙珺完全不记得在哪里见过这人了，但她先前与小龙在银桥坊摆摊，被人见过倒也说得过去。</p>

却见对方带着长辈般的笑容，拱了拱手。</p>

“哦，鄙人姓成，单名一个放字，字舟海。”</p>

他这姓名一报，曲龙珺目光微动，脑子里如同炸开了一般，也不知该如何说话。</p>

一旁已经有跑堂送上了茶具，却见对方摆着茶杯，一面笑着，一面继续说话：</p>

“也不知少侠今日来这鼎泰楼，是想要做些什么，说出来不怕人笑话，成某人在福州还有些人脉，与隔壁的左家、与这鼎泰楼的东家濮阳逸都能说上话，少侠在银桥坊的义举我也有所知晓，若今日过来想要与这两方见面，鄙人倒是能代为引荐……”</p>

意外的事情出现了——</p>

见到了完全没想过的人——</p>

曲龙珺看着茶桌对面。对方目光灼灼，坦率的话语中，像是在审视着她的一切。她尽力维持着表情的冷淡。</p>

“哦？那成大人……都听说些什么了？”</p>

以反问还击，心中已乱成一团……</p>

******</p>

九仙山下、荷芸谭。</p>

曲龙珺在鼎泰茶楼遭遇意料不到的人物同时，这一片，烟尘扬起、落下，众人翻滚、爬起，转眼间再次冲杀成一团。</p>

面上蒙着花布的宁忌行走在扬起的烟尘里。</p>

两名传话的绿林人跪在地上宁死不肯再走，那也没办法了……</p>

有人继续将石灰包掷出，渔网同时抛洒，错落的杀招，对岳云、银瓶等人造成了些许困扰。</p>

但在烟尘的那边，岳云于第一时间躲避石灰的动作中，猛的甩手，顿时又是一样东西呼啸而出，那是一柄系了铁链的八角链锤，随着他的挥舞朝着众人砸出，与手持长兵器的银瓶一道，将周围的高手迫开在丈余之外，铁锤扫过地面，土石崩飞如雨。</p>

这八角链锤乃是战场上的兵器之一，锤头沉重，链条可远及，在战场上无论是冲阵打砸小兵还是斩将、破甲都极为方便。只是这种锤子全力甩开了砸中谁都是一团稀烂的肉，绿林厮杀或是城市当中打斗便不易控制，或许是这等原因，他在福州城里一般不用，这次乃是恨透了做局的人，方才带了出来。</p>

此时骤然出手，链锤远及丈余，一名绿林人在灰尘之中躲闪不及，便被链条系住了腿，甩在空中，铁锤砸将回来便砸中了他的髋部，眼看着人如同破麻袋般倒在了地上，又被舞得血肉飞起，众皆骇然。</p>

岳云发狠将那人连着锤子挥起来，另一边，吞云身法趋进，他身上铁袈裟卷舞腾飞，犹如巨大的龙卷，岳云仓促间以链锤反砸，只听咚——的一声沉重闷响，链锤呼啸旋转着往天空飚飞，直接飞上路旁高高的树冠，岳云猛的一扯，大量树枝朝下垮塌，而他的身体已然被吞云一掌打飞，在地上翻滚。</p>

吞云想要追击上去，这边铁天鹰脚下跨步，手中长刀一记猛挥，霎那间，剧烈的刀光呼啸成圆，几乎伴随着他的跨步无声地扫过方圆一丈的空间，樊重仓促一挡，后劲如海潮汹涌而来，不远处吞云的袈裟与刀光砰的砸在了一起，铁片旋飞。</p>

“伱这……”</p>

眼前这一刀，同时照顾两大高手。樊重不由得微微一愕。</p>

他却认出了这一刀的来历。</p>

先前的厮杀之中，他能够感受到铁天鹰的刀法突破，也能够感受到他刚猛的刀法风格与当年的刘大彪极为相似。他只以为铁天鹰籍着当年与刘大彪厮杀那一场的执念渐渐悟道，奠定了如今的刀法风格。然而眼前的这一刀斩下来，整个事情却分明有了不一样的意味。</p>

一刀之下，卷动流云之意，刀藏后劲如海潮，这一重劲力与刀意，分明便是当年霸刀之中几乎作为招牌的一式“斩却云山”。</p>

铁天鹰与自己一般，乃是当年参与过围杀刘大彪的主要参与者之一，要说籍着与对手的厮杀悟道，模仿了对方的风格，这并不出奇。但这么多年以来，他在天南霸刀的绝杀榜上绝对脱不出前五。</p>

——他哪里学来的这一式刀法？</p>

仓促间，脑中想到了一个可能，一时间觉得合理、又觉得荒谬。</p>

左家人从西南学回了霸刀，教给了铁天鹰？</p>

可以固然是可以——但刘西瓜怎么想？</p>

这样的思考，对于眼前的事态，倒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只是片刻的挥洒中，铁天鹰行刀如浪潮如江河，霸道而又圆融，眼看一个照面已经拿不下对方，预期中的某个后手似乎也并不那么靠谱，樊重便要发出讯号一齐撤走。</p>

荡漾的灰尘中，陡然听得有人暴喝：“你谁——”</p>

在这声响之中，似乎还有人说了一句：“你上啊。”</p>

下一刻，血光爆炸般的绽放开来。</p>

……</p>

变故发生在樊重右侧丈许的距离上。</p>

此刻出现在那里，想要照着铁天鹰冲上去的乃是一位匪号“沧海一刀”的胡姓刀客，此时众人正一鼓作气往铁天鹰这边合围，铁天鹰一式“斩却云山”扑向吞云和尚，也在霎那间与这人拉开了一些距离。</p>

这刀客脚下发力，正扑出了不到半丈，脑后警兆忽生，朝着后方喝了一句：“你谁——”</p>

一道身影此刻正如影随形地跟在他的侧后方，以变态的花布蒙了脸，阴恻恻的目光，盯紧了不远处铁天鹰的身影，他就如同背后灵一般，似乎也要一同朝那边扑过去。</p>

“沧海一刀”哪能料到背后突然出现了一个人，仓促间想要收力回斩，目光也与对方交错了一瞬。</p>

他步伐变慢，对方的眼神似乎也生气了。</p>

“——你上啊。”</p>

推了他一下。</p>

刀客步伐踉跄，下一刻，进入铁天鹰刀气警觉范围。</p>

“斩却云山”去势未尽，却也正好到了变招的最佳位置，铁天鹰身形如幻影，紧接着那一刀，照着这边全力劈返回来！</p>

胡姓刀客还没能反应过来，他的一只手已经断了，九环大刀借了与吞云和尚硬拼一击的反震力道，在最合适的距离与姿态上，狠狠地劈开了他的整个胸膛，一瞬间，骨碎肉飞、鲜血爆炸如花朵，惊起漫天泼墨。这恐怕是铁天鹰练习时都难以展现的完美一刀，被对方以身体做饵，完美地呈现了出来！</p>

“沧海一刀”在这瞬间已化为尸体。</p>

但这尸体在爆开之后，还在被推着往前方扑去——</p>

鲜血的锋芒在他的身后、滔天而起。</p>

铁天鹰“哇——”的一声，将手中的刀锋卷舞，化作绵密而凶狠的刀网，劈斩的余波在那沧海一刀的身体上砰砰爆开，而在那尸体的侧面，嗜血的双刀从低处扑了出来，以刀客的身体为遮掩，转眼间，扑腾起无数凶戾的刀芒，照着铁天鹰的中路，扑杀而入！</p>

那双刀挥斩的凶狠与霸道，在这一刻看来，竟比铁天鹰手中的正宗霸刀还要暴戾与猛烈。</p>

血花也在老人的身上陡然绽放开来。</p>

怒极的呐喊声震彻四方。</p>

“铁天鹰——”</p>

“我杀你全家————————”</p>

……</p>

吞云、樊重抓住机会，同时扑上。</p>

(本章完)</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