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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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日, 归念起得很早，一个人去了教堂。</p>

她把手机调成了静音，看到陈安致信息的时候已经九点多了。问她“在哪儿”, 归念发了个定位给他。</p>

陈安致到了的时候，教堂的弥撒还没有结束。主日的弥撒会有好几场，这场人并不多, 只坐满了一半。有唱诗班领着教众唱经，空旷的圆拱顶下回音层层回荡，很好听。</p>

归念坐在倒数第二排，非教徒没有太多顾忌, 可以坐着观礼。只是她坐的位置太偏了, 连前边的神父都被石像挡住。陈安致看了半天才找到她, 坐过去，没出声，沉默着陪她听了一会儿。</p>

上午的阳光斜斜透过玻璃花窗, 在桌上投下大大小小的光圈，心里连着几天的燥都被抚平了。</p>

神父领着教众在读经，归念听得不太用心, 偏着脑袋, 手撑在下巴上看他。</p>

教堂里光线不亮，是个一不留神，回忆就如老照片一样噌噌往出冒的坏地方。</p>

陈安致带她去看过很多风景, 他是天生的艺术家, 骨子里有着与生俱来的随性与洒脱。他六日要教课，不上课的时候时间全是自己的, 走得不远, 大多在T市周边, 背上单反和画具就开车出发。</p>

那时，归念和裴瑗都是他屁股后边的小尾巴。</p>

津口与海遥遥相望的大炮台、末代皇帝生前旧居、十月的香山红叶、淡季时游人稀少的十三陵，跨年夜里等在大钟寺外听钟声……</p>

唯独T市这家教堂，归念每个月都要来两回。甚至出国后的八百多个日夜，午夜梦回，梦里一半都在这里。</p>

究其原因，大概是因为陈安致头回带她来的时候，有幸在这里遇上了一场教堂婚礼，她就对这个地方一直念念不忘。</p>

那天陈安致原本是要带她和裴瑗去玩的，开车路过顺驰桥的时候，被前边一列婚车截了路。</p>

陈安致来了兴致，回头问她们“想不想看婚礼”，俩小屁孩没见过，自然没有不乐意的。陈安致就开车就跟了上去，本以为会跟到哪家酒店，交份礼金进去蹭一顿饭，却一路跟了T市教堂，参加了一场纯正的西式婚礼。</p>

那是归念第一次踏进教堂。以前班上有小朋友弄什么圣诞苹果，凑够24个一角钱可以去教堂领，归念却一次没去过。老人家不让去。</p>

她头回见这种罗马式的建筑风格，厚重的圆拱顶，神秘的油画像，漂亮的玻璃窗，是一种挺震撼的美。</p>

新郎新娘的亲友坐在前面，他们三个找了个角落坐下，看不太清，婚礼的气氛却能清晰感受到。红毯从门口一路铺到祭台下，白玫瑰摆满桌，唱诗班的祝祷曲逐渐从轻柔变得热烈。</p>

梦里没他的脸，归念倒是把那对新婚的夫妻记得很清楚。两个人都是入了华籍的意大利人，神父以意语领着他们说着誓词，陈安致就低声一句一句翻译给她们听。</p>

——今后你往哪里去，我就也往哪里去。</p>

——无论贫穷还是富贵，无论生活艰难还是安乐。</p>

——你的国就是我的国。</p>

——你的神就是我的神。</p>

……</p>

婚礼的环节冗长，裴瑗没一会儿就困得睡着了。</p>

归念却听得入了神，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场婚礼。又偏头看看陈安致，亦没错过他眼里的湿意。</p>

她手心里的汗一簇一簇往外冒，鼓起天大的勇气，才敢轻声说：“陈老师，你别难过了，大不了……大不了……我长大以后嫁给你。”</p>

陈安致一怔，看着身高刚到自己腰那儿的小屁孩，笑出了声：“说什么胡话呢？别闹了。”</p>

一语成谶。</p>

以至于后来她迷恋他那么多年，最终也只得了一句。</p>

——别闹了。</p>

*</p>

弥撒时间不长，半个多小时后，人陆续离开，教堂里一下子冷清了。</p>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说不出话来，倒挺默契，看一眼就笑了。</p>

在陈安致要启唇的前一秒，归念出声截断他的话：“陈老师能让我先说吗？”</p>

陈安致知道她想说什么。念念算是他一手带大的，她的心事藏得深，可只要用心看就能看得懂。</p>

这小三年来，他隔着半个地球牵肠挂肚；上个月每天都在想她要回国来了；这个月每天都有搜T市周边还有哪些有意思的景点。甚至在坐进教堂里听弥撒的半个钟头里，他还在想中午给她做点什么吃好。</p>

眼下，这顿饭怕是吃不成了。可陈安致还是笑着说“好”。</p>

归念想了一会儿，不知道怎么措辞，她打小嘴笨，提前肚子里打了个腹稿。好不容易要开口，一对上他的视线又卡了壳，推推他的胳膊。</p>

“陈老师你别看着我，你看着我，我就说不出来了。”</p>

她总有些小矫情，陈安致也乐意惯着，从善如流地转正了脸，不看她。</p>

小姑娘逻辑性不强，前因后果都说得没什么条理，倒更像念了一首诗。</p>

“我以前脑洞特别大，你知道的，总爱胡思乱想——比如陈老师做饭那么好吃，我就会想以后如果我们在一起了，你做饭，我就去洗碗，虽然我也挺烦洗碗的，不过陈老师做饭那么好吃，我洗几个碗也没什么……逛街的时候，会想将来挽着你的手一起逛街是什么样的。”</p>

“你带我去过那么多地方，每一个我都很喜欢，将来我们可以走得更远一些……我脑子不好使，旅游路上的吃穿用行我都安排不来，但是没关系呀，陈老师都会的。”</p>

归念笑着问他：“是不是挺臭不要脸的？这些我都没好意思跟你说过。”</p>

说着说着，她渐渐沉寂下来。</p>

这个人，陪她走过父母感情破碎的童年，陪她走过情窦初开的懵懂时期，给过她无微不至的关怀，也拿走她这辈子大概是唯一一次的心动。</p>

她写过的每一篇无病呻吟的日记、读过的每一本书、看过的每一部爱情电影里，都有他的影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