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一场赌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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绯焦虑得要命。</p>

这已经是她在这片莫名其妙的村落场景中, 度过的第四个轮回了。</p>

每一个轮回都格外漫长，她在绝望与希望的两个极端中反复横跳，最后却总是难免沉沦于绝望的境地之中。即便一切都会重启, 可是，如果这样的重启也注定了她的失败, 那么重启还有什么意义？</p>

只是让她再多遭遇一次失败吗？</p>

就如同之前的牧嘉实一样，绯也完全没有意识到，在这个场景中, 她可以离开；她只是不停地思考着, 如何解开眼下的困境，却没有想过，她完全可以逃离这里。</p>

这是一个有些落后于时代的守旧村落。住在这里的人们, 还保留着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传统习惯。这里的人们靠种田收获日常的粮食，又时常会去山上捕猎或者采集。</p>

不过，他们的后一代，有不少都走出了这片大山，接受了新时代的想法与思潮。但是或许是有一些事情出了岔子, 所以, 这片村落反而变得越来越排外了。</p>

按照绯这几次循环调查出来的线索推断，很有可能是因为, 其中一名走出大山的孩子, 因为认为自己的家乡让他在同学面前抬不起头，所以偏激地选择了与父母长辈断绝关系与来往。</p>

自他离开这里, 这个孩子就再也没有回来。</p>

对于这样一个守旧、封闭的村落中的家庭来说，供养这个孩子上学是一个不小的负担。他们可以在这片小小的区域里自给自足，但是当他们走出这片养育他们的土地，他们就会意识到自己与外界的差距。</p>

所以, 当那个暗地里被称为“白眼狼”的孩子出现之后，这片村落的村长就悲哀地、愤怒地提出，以后不要再送孩子出去上学了。他们可以在这片土地生活得很好。</p>

他们完全可以成为这个世界上的桃花源。</p>

不过，与那个孩子同龄、并且同期出去上学的孩子还有好几个。这几个孩子，只要他们自己愿意，并且家中父母长辈也同意，那么村长也不会故意为难他们。</p>

只是村长仍旧要求，在他们上完学毕业之后，需要回到这片村落。否则的话，就当没有养过这个孩子。</p>

这种极端排外的思想让绯多少有些不理解。但是，她只当这是一场梦境，是个虚幻的地方，所以，她没怎么特别在意这种现象背后的想法与本质。</p>

她只是关注着，她要如何解决自己的困境？</p>

她的身份，是那些外出上学的孩子们的大学同学。这几个孩子在高考的时候考上了同一所大学，在大学中也来往甚密。</p>

他们的大学同学对这个神秘的村落感到了好奇，因此在大学毕业之后，决定到这深山老林里来一次毕业旅行，也算是体验一下纯正的农村生活。</p>

也恰好，这几个已经长大成人的孩子，决定履行自己当初的承诺，回到家乡与父母长辈一起生活。于是，他们在得到了老村长的认可之后，就带着几名关系不错的同学们回来了。</p>

他们满满当当地坐满了一整辆班车，来到这座与世隔绝的村落。</p>

这片村落，虽说本质上排外，但是朴实的村民们，特别是那些孩子们的父母，仍旧对这几个来到这里作客的大学同学十分热情友好。</p>

他们的毕业之旅，在一开始也进展得十分顺利。他们尝试了下地种田，尝试了上山打猎，尝试了在树林中寻找野味，尝试了喂鸡养鸭。</p>

对于他们来说，这就像是一场大型的农家乐。都不用长辈招待，他们那几个从小谙熟农活儿的同学们，就可以让他们玩得开开心心。</p>

整个旅程大概有一个礼拜。日子平平稳稳地度过了前面五天，然而就是第六天的时候，情况出现了变化。</p>

……不，应该说，很多细枝末节的地方早已经在潜移默化地改变，只不过，这几个外面来的孩子，从来没有意识到危险的逐步来临。</p>

况且，就连他们自己，也成了危险的一份子。</p>

——他们，为这个与世隔绝的村落，带来了疯狂。</p>

绯一如之前几次，在第六天的傍晚清醒了过来。她知道，再过一会儿，她所使用的这个身份的同学就要找过来了。他们邀请这些人去吃一顿饯别晚宴。</p>

而这当然是彻彻底底的鸿门宴。</p>

在第一轮循环的时候，绯没有意识到危险性，直接去了，然后死亡。</p>

第二轮循环，她选择了离开，但是直接就被村落中的其他人抓住，再一次死亡。</p>

第三轮循环，她学乖了，各种旁敲侧击，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疯狂，正在这个小小的村落里蔓延着。而那些村民，都认为，他们这些外来者的到来导致了这样蔓延的疯狂。</p>

于是，在老村长同意之后，村民们决定先杀死这些罪魁祸首，尝试解决这样的疯狂。</p>

尽管绯已经意识到这场鸿门宴发生的原因，但是她仍旧难逃一死。因为，她所谓的“同学”，那群同样来自外面的大学生，好像也已经被那些偏执的村民传染了。</p>

总共有七个来自本地的大学生，十二个来自外界的大学生，而后者中的八个人，都已经倒戈了。</p>

他们就像是那群村民一样疯狂。</p>

而那是什么疯狂？</p>

绯突然意识到，三轮循环，她其实还没有真正明白，发现在这片小小村落中的疯狂，究竟是什么。</p>

她正在沉思着，二楼突然走下来一个男人。她没看他，只是淡淡说：“休息好了？”</p>

这个男人也是她的同学，没倒戈相向，但是绯也无力与这群所谓的同伴，探讨如何解决眼下的困境。经历了三次的失败之后，她已经十分烦躁了。</p>

但是随后，她突然听见那个男人跟她打招呼：“那个……你好？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吗？”</p>

绯猝然抬头，仔仔细细地盯着这个男人瞧了瞧。她发现这人已经变了一副相貌，但是她的大脑却提醒她，这就是那个人，他的身份就是之前三轮循环中，和她一起被疯狂的村民杀死的同学。</p>

但是……他明明已经换了个长相，而且，居然还令她觉得有点眼熟？</p>

那种熟悉感只是一闪而逝，绯仍旧思考着与眼下这片场景有关的问题。</p>

她咬着嘴唇，犹豫了一下，突然想到一种可能性，于是大喜过望地问：“我明白了！你是不是，也不属于这个地方！我们都是外来者吗？”</p>

“外来者？”那个男人有些惊愕，又有点狐疑地问，“我是……从另外一个地方来的。我穿过了一扇门，然后就莫名其妙到这个地方来了，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p>

“门……！”绯下意识惊叫，随后一阵恍惚袭上了她的大脑，“对，门……灰雾……噩梦？灰雾，是不是，灰雾中的门？”</p>

对面那个男人惊讶地点点头：“对！是灰雾中的门！”</p>

“太好了！”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我们来自同一个地方！”</p>

就好像对上了什么暗号一样，他们迅速地熟悉起来，并且交换了彼此的信息。牧嘉实在犹豫了一下之后，也屈从于直觉的催促，说出了自己之前的银行中的经历。</p>

绯愕然说：“居然是这样！我完全没有想到，我一直困在这个场景里，我以为解决这个场景就可以了……原来，可以离开？”</p>

“可是怎么离开？”牧嘉实问，“你在这里这么久，有发现什么离开这里的办法吗？”</p>

“办法……离开这里……”绯咬了咬嘴唇，“我知道的唯一办法，是去山的另外一边乘坐去往县城的班车。我们就是这么过来的，那是辆二十座的小客车。</p>

“但是，那辆车是隔天发车的，所以明天中午才有。这个也是我们原先打算离开这里的办法。但是……这就首先得活过今晚才行。”</p>

“班车吗？”牧嘉实思索着，“不、不对。我们要找的是一扇门。我们是要离开这个场景，而不是离开这片村落。”他又默念了一遍这句话，“对，我们要找一扇门。”</p>

“特殊的门吗？”</p>

“……我也不知道。”牧嘉实一时间有些茫然，“我离开银行的时候，只是打开了银行的大门。那的确是离开银行……”</p>

绯有些困惑。</p>

牧嘉实解释说：“比如说，我们现在所处的这片村落，还有我之前在的银行，这可以称作为主场景。我之前脱离银行，是实际意义上的‘走出’主场景。</p>

“但是，在这个主场景中，我们恐怕没有时间走出主场景。既然离开的办法是有的，那么也就是说，不需要‘走出’主场景，就可以离开这里。</p>

“我们需要寻找主场景中的一扇门。它可以帮助我们脱离这个困境。”</p>

绯点了点头：“一扇门……会是什么门？有什么特征吗？”</p>

牧嘉实苦笑着摇摇头：“不好说。”</p>

绯不禁叹了一口气，她盯着这个小院子的大门，喃喃说：“如果是这扇门就好了。”</p>

牧嘉实想了想，说：“我觉得不太可能。或许，这扇门是与主场景密切相关的某个……象征？真相之门？”</p>

“或许吧。”绯思考着，“这么说，我们还是要找出这片村落究竟都隐藏着什么秘密。村民说的‘疯狂’，究竟是什么？”</p>

“去找找看吧。不过……”牧嘉实迟疑了一下，“你还撑得住吗？”</p>

他听绯说，她已经死了三次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p>

绯面色苍白，缓缓说：“可以。”她心中一动，带着一种微妙的情绪，低声说，“我们总该继续我们要做的事情，不管艰难险阻。”</p>

牧嘉实突然无言。</p>

轻微的困惑在他的大脑中一闪而逝，却没有得到他的重视。他只是在想，是的，他们总得脱离这个主场景，不然的话，他们或许会沉沦在永恒的死亡之中吧。</p>

就在这个时候，院落的大门突然传来了一声声的敲门声。</p>

“糟糕！”绯惊叫了一声，“那些人来喊我们过去吃饭了！”</p>

她光顾着与牧嘉实交换信息，却忘记他们眼下的困境了。她焦虑地对牧嘉实说：“不管去还是不去，最终的结果都是死亡。你觉得，我们这一次是去，还是不去？”</p>

她一边说着，一边走向了大门。</p>

牧嘉实思索片刻，却突然提出了一个新的角度：“如果假装我们不在，不开门，会怎么样？”</p>

牧嘉实思索片刻，然后说：“这样，我来开门，跟他们去吃饭，顺便找找看他们说的疯狂是什么意思。然后我说你之前心情不好，出门散散心，等一会儿就回来。</p>

“你之前死亡了太多次，现在状态也不好，还是别出去了。正好，你可以在这里理理之前获得的信息，看有没有什么被忽略的东西。”</p>

绯有点尴尬地点点头。</p>

牧嘉实不以为意，因为现在绯的脸色的确有些吓人。让她跟上的话，说不定还会拖后腿，不如让她在这儿尝试一下新的可能性——不管是死了还是活着，都有其验证出来的结果的相应价值。</p>

牧嘉实在心中格外冷酷地分析着。</p>

不过表面上，他只是笑了一下，说：“没关系，你好好休息。”</p>

他目送绯走进小楼，然后转身开了门，装出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打了个哈欠，抱怨着说：“谁啊？正睡着呢……”</p>

外面站着的是一个神情有些焦虑的青年男人，根据绯刚才告诉牧嘉实的信息，这人的名字是谭鸣，是从这片村落走出去的孩子之一。</p>

他看看牧嘉实，又探头看看院子里面，不由得问：“绯呢？”</p>

这个场景还挺智能，居然自动替换了他们的名字……牧嘉实暗自想。</p>

他装出一副迷茫的样子，说：“什么……？哦，我想起来了，我睡觉之前，她说她心情不好，要出去走走。现在还没回来呢。”他又打了个哈欠，“估计是去山边上看小瀑布了吧，谁知道呢。”</p>

在这附近，的确有条小瀑布。</p>

而牧嘉实说出这条瀑布的存在，也是为了误导这些村民。那条瀑布距离有些远，一来一回估计得要一个小时。这功夫，黄花菜都凉了。</p>

果不其然，听到牧嘉实提及小瀑布，谭鸣的表情也平静了一点，大概是知道了去哪儿找人，所以也不着急了。</p>

他点点头，说：“我来叫你去吃饭的。你们明天就走了，今天做一顿大餐招待你们。”</p>

牧嘉实故意有些犹豫地说：“那……不等绯了吗？”</p>

“会有人去找她的，别担心。”谭鸣故意说，“你可别说，为了她，你都不愿意去吃饭了。”</p>

牧嘉实赶忙说：“饭还是要吃的。”</p>

他们便走出了小院子。离开的时候，牧嘉实顺手就把门给锁上了，以防有人进到院子里发现了绯的存在。谭鸣看了看他的举动，知道院子里还有贵重物品在，所以也没说什么。</p>

他叫牧嘉实先往他指的房子走，自己则跑到了一边，估计是叫人去瀑布那边找绯。</p>

牧嘉实也乐得轻松，自顾自走了一段时间，就突然发现谭鸣不知道从哪儿突然蹿了出来，走到了他的身边。</p>

牧嘉实暗自想，看来比起他们这些外来者，这些土生土长的村民，还有像谭鸣这样，从小生活在这儿的人，必然十分熟悉各种近道和小路。</p>

这样的话，就要尽量避免追逐战了。牧嘉实想。</p>

面上，他若无其事，只是奇怪地问：“诶，谭鸣，怎么不见人啊？大伙儿都去哪儿了？”</p>

谭鸣略微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说：“这不是……都为了你们的饯别饭，忙着呢吧。”</p>

牧嘉实又故意用一种亲热的语气吐槽说：“你们可真是……从来都是接风宴最热闹，怎么你们这儿就成了饯别饭最热闹了？”</p>

谭鸣有点尴尬又有点自得地说：“我们这儿就是这样的。和外面不一样。”</p>

“那确实，我来这么几天，就已经发现了。”牧嘉实慢慢将话题引导到与这个村落有关的事情上，“怪不得你大学的时候，一直心心念念要回老家。这和城市里可不一样啊。”</p>

他字字句句都在暗自吹捧着谭鸣的家乡，令这人的脸色从一开始的尴尬，缓慢转变成了一种强烈的自鸣得意。</p>

牧嘉实便说：“你这顿饯别来的正好，我正想在吃饭的时候问问，我能不能也一直生活在这儿呢。”</p>

谭鸣大吃一惊，赶紧问：“什么？什么……？你，你怎么会这么想？”</p>

“这地方没压力啊。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完全自给自足，和城市里的生活一点儿也不一样。”牧嘉实倒是挺真情实感地感叹了一句，“要是可以的话，我真想一直生活在这儿。</p>

“你说，在那种大城市打拼一辈子，连一套房都捞不到。这种日子有什么好过的？别的不说，你看我毕业这段时间找工作顺利吗？烦都烦死了！</p>

“诶，说真的，等会儿吃饭的时候，我这么说，你的长辈，还有那名老村长，能同意吗？”</p>

谭鸣的脸上顿时就浮现出了挣扎的表情。</p>

而牧嘉实平静地等待着。</p>

他一开始就注意到，这个人有些焦虑过头了。如果他真的下定决心参与到亲人的杀戮行为中，他就不可能是这种焦虑的状态。</p>

他现在，更像是半推半就，不敢反抗自己的长辈与亲人，又不想真的伤害自己的同学。只不过，在亲人与同学之间，他终究还是选择了前者。</p>

但是现在，牧嘉实表露出了，某种……起码在谭鸣看来，就像是“弃暗投明”一样的行为，这就让谭鸣瞬间就动摇了。</p>

说到底——牧嘉实暗自眯起眼睛——谭鸣在离开这片村落之后，心就野了。</p>

牧嘉实提到了大城市的压力，这就将谭鸣瞬间从乡野田间穿越回了繁华城市。</p>

而在后者这样的情形里，牧嘉实才是他更加熟悉的同伴，而并非他的亲人。他会立刻想到之前在大学中，与这几名同学打打闹闹的欢乐时光。</p>

……从繁华、便捷的都市，回到这烧饭都得自己在灶下面生火的乡下，谭鸣恐怕，十分不习惯吧。</p>

牧嘉实不求谭鸣能站到他的这一边，只求谭鸣起码能将真相告诉他，让“同学”死得瞑目。</p>

事情就如同牧嘉实预想的那样，谭鸣在犹豫片刻之后，就长叹了一口气，说：“别，你别这样说。”</p>

如果牧嘉实这样说的话，那怕不是瞬间就把几个村民惹怒，招来血溅当场的后果。</p>

牧嘉实便诧异地问：“为什么？”他顿了顿，“不会你们这里，也跟大城市里一样，搞个什么户口之类的？”</p>

“不、不是。”谭鸣有点无语，“我们这儿有个屁户口啊！这地方的教育医疗约等于零好吗？户口有啥价值啊。”</p>

牧嘉实耸耸肩：“土地啊。”</p>

他想，不错，谭鸣看起来已经被他带回了城市的语境中。</p>

然而提及“土地”这两个字，谭鸣却突然有些变了脸色。他迟疑了一会儿，然后终于说：“我说真的……这几天，村子里的气氛不太好。”</p>

“气氛不太好？”牧嘉实继续装傻，“我怎么没发现？”</p>

谭鸣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p>

两人静默地走了片刻。</p>

山头上，太阳在挣扎了一段时间之后，终于落了下去。而谭鸣也在挣扎了一段时间之后，终于开口了。</p>

他说：“有几个人……疯掉了。”</p>

“疯了？”</p>

谭鸣说：“他们……他们……好像开始崇拜一个，土地神。”</p>

牧嘉实的表情一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