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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啊，从这儿开车过去，四十分钟。”</p>

冯子扬已经起身买单，隔着桌面，直接把车钥匙丢给她，一道凌厉的半弧——</p>

“去取车，快。”</p>

初宁先是懵懂，然后抗拒，最后心一横，沉默地往门口去。</p>

她脚步迟疑，先慢，后快，最后不受控制地小跑起来。</p>

冯子扬做派嚣张，一路快车开得目中无人，好几次压着线过红灯，堪堪犯险。</p>

偏偏温榆桥那块出了追尾事故，堵得那叫一个便秘不通。</p>

活生生给耽误了时间。</p>

到机场，初宁推门下车。</p>

冯子扬得停车，急吼吼地在背后喊：“航站楼别走错了！”</p>

背影跑得飞快。</p>

初宁盯着电子屏，迅速在上面浏览航班信息，有点儿乱，她逮着一个空乘人员问：“CZ3165航班在哪个登机口？”</p>

冯子扬赶了上来，拽着她的手往右：“我知道，走这边！”</p>

时间来不及了，两人喘着气儿，看着安检通道，全是人头，也没个焦距，够迷茫的。</p>

忽然，冯子扬喊：“关玉！”</p>

好多旅客回过头。</p>

冯子扬又一声：“小玉儿！”</p>

刚过安检，正在拎行李的人，以为自己幻听。</p>

关玉下意识地往外头一看，正好撞见初宁的视线。</p>

冯子扬疯狂摆手：“这儿，这儿！”</p>

关玉呆滞，不可置信他们会来。</p>

一个多周不见，却再也不是从前。</p>

关玉怔怔望着，隔着人流涌动，初宁亦沉默。</p>

登机提醒在广播里一遍又一遍，声音温柔动听，初宁向前两步，眼睛一眨。</p>

关玉的泪水就止不住了，崩堤而出。</p>

她丢下行李，趴在玻璃隔栏上，眼泪流啊流。</p>

双眼哭成了一条缝，但里头的情绪浓烈着，是愧疚，是不舍，是难堪，是懊恼，是悔恨，是对往日友情的悼念，是恨自己的言不由衷。</p>

初宁则淡然许多，她就这么望着，眼神不避不躲，也没有再进一步的动作。</p>

冯子扬揽了揽初宁的肩，无声的安慰。</p>

又一脸笑地对关玉挥了挥手——</p>

手背往外，手指微动。</p>

一路珍重啊。</p>

关玉胡乱抹了把眼泪，红透的鼻尖，哭花的妆，愧疚的心，对不住的人。</p>

她张嘴，一字一字，对初宁说：“对，不，起。”</p>

这个时候表现成这样，她虽真情实感，但也恨自己没出息，这算什么，她好怕初宁觉得恶心。</p>

于是拎着行李，转身，头也不回，成为万千旅客中的其中之一。</p>

十年友谊，坚韧么？</p>

他们确实有过无话不谈，彼此扶持的纯粹日子。</p>

但生活使然，每人有每人的苦与难。</p>

时间停在此刻。</p>

那就让它停在此刻吧。</p>

回不去的人，修不好的裂痕，一时的冲动和犯错。</p>

初宁盯着那个方向，很久很久。</p>

冯子扬推推她的肩膀，“宁儿？”</p>

“没事。”</p>

初宁敛神，深吸一口气，“走吧，送我去C航。”</p>

“嘿？</p>

C航？</p>

我才不去。</p>

又当车夫又当苦力，送你去谈情说爱，我不。”</p>

冯子扬一脸苦大仇深，把车钥匙护得紧紧。</p>

初宁懒得跟他废话，抬脚就是一踹，“快点！两点钟有表彰会！”</p>

———</p>

虽是冬日，但晴天暖阳，常青树挺立校园，林荫道，阳光透过树叶映在地上，像是撒下的碎星星。</p>

校礼堂，国旗悬在正中，校旗与航飞旗帜并列左右。</p>

礼堂座无虚席，谈笑声阵阵。</p>

“看什么呢？”</p>

祈遇从后头拍了下迎璟的肩，跟着往前边儿伸脖子，“找宁姐啊？”</p>

“嗯，都这个点了，怎么还没来。”</p>

迎璟第十次看表。</p>

“来了来了！喏。”</p>

祈遇指着右边。</p>

初宁和冯子扬一前一后，找着座位，找到了，两人并排坐下。</p>

迎璟皱眉，“祈遇，你那儿还有子弹没？”</p>

“干吗？”</p>

“我要射死那个人。”</p>

祈遇捶他一把，“毛病，快点准备了。”</p>

两点，表彰会正式开始。</p>

校、院、系，一把手领导都出席，还有受邀的企业与相关政府部门。</p>

前头两排是来宾席，往后就是航大的学生。</p>

主持人热场，校领导致辞，还有比赛时的剪辑视频在屏幕上滚动播放。</p>

时光倒流，回到比赛的那一天：</p>

迎璟缺席，众人焦虑。</p>

开幕式，进场仪式，各国国旗迎风招展。</p>

迎璟带着一身伤，重返赛场，任国旗手，脊梁笔挺，走在列队头阵。</p>

所经之处，呐喊，掌声，闪光灯此起彼伏。</p>

虚拟仿真技术的娴熟展示，一个个代码有条不紊地运作，零件组装，成型，最后成品产出，就像建造起了一个技术王国。</p>

实战操控，模型机嗡嗡起飞，经过一道道难关，最后冲越感应线，直指蓝天。</p>

最后，画面全黑。</p>

安静数秒。</p>

两行字浮现屏幕——</p>

积一时之跬步，臻千里之遥程</p>

少年强，则国强。</p>

现场自觉爆发出雷鸣掌声，经久不息。</p>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迎璟身上，而他却转过头，寻找初宁。</p>

两人视线轻轻相碰。</p>

一瞬无言。</p>

屏幕上的画面已经静止，但在他们这儿，故事只是开始。</p>

像是电影慢镜头，在两人四目相接的默契里，一帧一帧往后退：</p>

初宁第一次遇见迎璟，骑着山地车的如风少年，那日阳光万丈，春风轻漾。</p>

项目竞投失败，迎璟一头热地质问原因，谁都不敢言，只有初宁站了出来，平声淡问，凭什么要选你？</p>

马航失联，初宁死里逃生，仿佛命运指引，冥冥之中的宿命。</p>

情愫渐生，迎璟藏在心里，酝酿发酵成了回甘的葡萄酒，只敢夜深一人品尝。</p>

在一起时，懂得什么是倚靠与理解。</p>

初宁带他学会了成长里最可贵的品质。</p>

迎璟带她体会了爱情里最纯粹的欢喜。</p>

天造一对，固然完美。</p>

取长补短，才是真实的生活。</p>

初宁眼眶渐红。</p>

直到冯子扬递来面纸，轻声：“忍住啊，别给你男朋友丢面儿。”</p>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p>

好的东西，值得我们学习，从中积累，取得进步，下面，有请迎璟同学，为大家致辞。”</p>

掌声响起。</p>

迎璟走路带风，大大方方地上台。</p>

他双手微调麦克风，喂了两声，然后笑着说：“修音效果不错，我声音是不是都变好听了？”</p>

善意轻松的笑声，大家集中了精神。</p>

迎璟很自然，目光无惧，发音字正腔圆，又带着点磁性。</p>

“冠冕堂皇的话就不说了，该感谢的人，全在心里，该记得的好，也在脑子里。</p>

在座的，都是我们团队发展的见证人——谢谢。”</p>

掌声再次拍动，两句话就调动了大家的积极性，那份儿与有荣焉的参与感，暗中给力。</p>

“其实我们团队组建的步骤跟一般的有点儿不一样，人家都是先有组织，再接项目。</p>

而我们，是先有项目，再组团队。</p>

啊，这样说来，似乎更有勇气的是这位伯乐。”</p>

猜议纷纷，什么伯乐啊？</p>

而祈遇周圆他们，很捧场的对着初宁的方向喊了声：“宁姐！”</p>

一传一，连带效应，初宁顿时成了全场的焦点。</p>

祈遇：“宁姐！”</p>

有人起哄：“哦！”</p>

声音更大：“宁姐！”</p>

捧场声：“哦哦哦！”</p>

初宁故作镇定，叠着腿，两手也优雅地垂在两侧。</p>

仪态完美，毫无破绽。</p>

冯子扬憋笑，“蒙娜宁莎的微笑啊我靠。”</p>

初宁牙缝挤出俩字儿：“滚蛋。”</p>

但，不得不说，女人的那么点虚荣心呐……全场瞩目，还蛮带劲儿的。</p>

言归正传，迎璟把注意力转了回来。</p>

“我恩师跟我说过一句话，我印象特别深刻，他说，航空工业，是试出来的。</p>

无数次的实验，且不是一般的烧钱。</p>

简单来讲，比我们直接拿火烧钱的速度都要快。</p>

上试车架二十四小时不停运转，飞行物撞机模拟试验，撞一台报废一台，还不能批量生产。”</p>

迎璟所说，全是客观难题。</p>

大家一时沉默。</p>

“航发工业确实很复杂，但我们国家已经做得很好，不再是‘跨越式’的发展心态，不再追求快速出成果，出GDP的传统模式，国家有大局观，有远见，我们跟世界一流的航空技术国家距离在缩短。</p>

难，正因为难，才没有任何捷径可走。”</p>

“一百多年前的工业革命，是国外一步一步积累过来的。</p>

每一项工艺、每一次的技术升级，都是经历无数失败换来的血泪教训。</p>

钱很重要，但有些东西，比钱更可贵。</p>

比如说——”</p>

迎璟目光环视全场，坚定有力：“信念，尝试，坚持，梦想。”</p>

“我们不缺构建宏伟蓝图的梦想家，缺的只是技术扎实的手艺人，我们不缺夸夸其谈的美好憧憬，待完善的，是优越、行之有效的竞争机制、奖励机制。</p>

我们不缺政策的扶持，不缺外界的关注，缺的，是汗滴禾下土的坚韧品质，是步步扎实的坚持信念。”</p>

“我拿冠军，不是偶然，是必然。</p>

不是我一个人的必然，是这个行业进步的必然。</p>

我也想过放弃，我也曾经迷惘，但每次我都告诉自己，咬咬牙，再坚持一下。</p>

然后——”</p>

迎璟稍作停顿，微笑着把留白的时间抛给听众。</p>

下边有学生喊：“然后你就拿了冠军！”</p>

笑声隐隐。</p>

迎璟微抬下巴，神色也收敛，眉目八风不动，脊梁笔挺，说：“然后，航天事业会飞得更高，技术创新会走得更远，而我们的蓝天，会更蓝。”</p>

“我的发言完毕，谢谢。”</p>

短暂停顿。</p>

全场掌声热烈，浪潮似要掀翻屋顶。</p>

那么多人为之感动，祝贺，心有戚戚焉，唯有初宁，她与热闹格格不入，她双手掩面，微微俯腰，手肘撑着膝盖。</p>

无声地流眼泪。</p>

最后，C航校长对迎璟团队授予荣誉勋章。</p>

记载荣登C航光荣榜，并且成为学校形象大使，参与未来一年的相关社会活动。</p>

落幕，散场。</p>

迎璟跑到初宁身边，眼神亮，“我表现得好不好？”</p>

再仔细一看，“呃，你哭过啊？”</p>

冯子扬点点头，“哭得好惨，不知道的还以为对象出轨了。”</p>

初宁、迎璟齐声：“去你的！”</p>

冯子扬眼睛一闭，微曲手指，做了个自挖双目的动作。</p>

单身狗没有发言权呐。</p>

初宁眼眶微湿，看着迎璟，说：“你长大了。”</p>

迎璟嗯了声，“遇见你，我才长大了。”</p>

初宁笑，笑着笑着，眼泪又忍不住了。</p>

迎璟单膝跪地，无声地握紧她的手，问：“闷吗？”</p>

“嗯？”</p>

初宁不解。</p>

“带你出去透透风。”</p>

迎璟沉眼，嘴角的笑勾着坏意。</p>

“啊？</p>

啊！”</p>

初宁被他瞬间拉起，牵着手，脚步迈开，朝着礼堂大门往外跑。</p>

迎璟速度快，姿态张扬，拽着初宁从大门往西。</p>

学生还没散去，看到他们，自发地尖叫鼓掌：“哇哦！”</p>

迎璟脚步不停，越跑越起劲儿，冬日暖阳，风也带着早春的气息，亲吻他们的眉眼，鼻梁，嘴唇，抚摸他们年轻而又热血的心脏。</p>

跑得太快，初宁害怕：“我要摔跤了！”</p>

迎璟侧头，笑得春光明媚：“相信我，我不会让你摔！”</p>

一路往西，林荫道，宿舍楼，篮球场。</p>

行人纷纷拿出手机拍照，拍小视频，逢人就是善意的起哄：“哦！哦！哦！”</p>

迎璟牵着心爱的姑娘，意气风发，是他这一生最快乐的时刻。</p>

他拧头，高举左手，握紧拳头，做胜利状。</p>

对着行人更大声地回应：“哦！哦！哦！”</p>

初宁也不再害怕了，全心投入，兴奋尖叫。</p>

跑过教务楼，跑过实验楼，跑过喷水池，跑过图书馆。</p>

他们的手，十指相握，紧紧的。</p>

最后，回到原点。</p>

初宁喘着气，累瘫。</p>

迎璟没事儿人一样，侧身，肩膀贴近她，初宁头一歪，就把自个儿的重量全交在了他左肩。</p>

迎璟搂着她的腰，额头抵额头，低问：“呼吸不过来了？</p>

嗯？”</p>

初宁点点头，仰视他，微笑着。</p>

下一秒，迎璟湿润的唇舌，落了下来。</p>

围观大有人在，羡慕的起哄，善意的捧场，让这一个故事停留在最高潮。</p>

小先生，再见。</p>

我的先生，你好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