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百零八章·“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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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昨天只是在教堂随意看了一眼，苏明安却记住了所有学生的名字。</p>

……</p>

【“只有学习和考试才能改变前程……我如果能成为领导，一定会颁布让普通人幸福的法规。”】</p>

……</p>

这是桃梦昨天誓师时说的话，苏明安仍然记得她说这话时的表情。她是个嗓门大的女孩子，整个教堂都回荡着她清脆的声音。她学习很努力，即使在被包扎的时候，也一直在埋头看书。</p>

明明她就要高考了，却在今天一跃而下。</p>

江小珊看着尸体的脸，脸色苍白地踉跄几步。</p>

她张了张嘴，不敢相信地轻轻唤了一声：</p>

“桃梦……？”</p>

你为什么要自杀？</p>

明天就能高考了不是吗？明天你就能改变命运了不是吗？</p>

你曾多少次在夜里对我说，你想要努力学习，考出好成绩，才能改变你父母那种人的命运……但是，你为什么在曙光初现时，在高考前夕，选择了一跃而下？</p>

明明就差一点点了不是吗？</p>

“这个女孩是什么原因自杀？”士兵们低头记录着。</p>

“根据数据档案，好像是昨天突然查出来审核不通过，她的爷爷曾经违背了神灵安排的死亡结局，所以她的履历上有污点，一辈子不能参加考试。”另一个士兵说。</p>

“至于吗？不就不能考试吗，这种孩子就是心灵太脆弱，稍微有点问题就自杀，真没责任心。”士兵说。</p>

他们把她塞进布袋子里，像处理一坨猪肉。</p>

没人在意她的心里经过了怎样的挣扎，没人细想如果她连考试的机会都没有，她将来能怎么活着。</p>

苏明安盯着染血的布袋子，他突然明白了——</p>

为什么桃梦的死亡结局，会是二十二岁被饿死。</p>

——因为她从生下来开始，就根本没有参加考试改变命运的机会。</p>

神灵是不会错的。</p>

祂残忍到给你一点点曙光，让你以为胜利就在明天。却突然告知你，你的死亡结局早已预示了你的一生。无论怎样挣扎，你都不可能打破你的“命运”。</p>

无论你怎样努力用功，多少次凌晨五点起来背书，多少次努力地誊抄笔记，你挣扎的机会——从一开始就被剥夺了。</p>

最终桃梦选择了染血的反抗。</p>

她这辈子最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违背神灵的安排。在十八岁的今天，一跃而下，违背二十二岁被饿死的凄惨命运。</p>

如果提前死亡，则死亡结局失效。如果提前放弃挣扎，那么神灵不再能旁观她的苦痛。</p>

……这已经是她短暂的一生中最后的嘶吼。</p>

她甚至没有告知任何人，也没有大哭大闹，仅仅是早上悄悄一人离开了教堂，没有和任何人诉苦。如果不是学生们成群结队地出来找她，她的死亡不会被任何同伴撞见，她会离去得悄无声息。</p>

“这里还有一个目击者！”有个士兵注意到了旁边的苏明安：“小心传播了负面情绪，快让他笑出来。”</p>

几个士兵都看到了苏明安。一个大兵朝苏明安走来，拍了拍他的肩：“小伙子，别愁眉苦脸的，快点笑出来。”</p>

苏明安看着地上染血的钢筋、碎裂的脏器。他微微抬头，抱着已经变成红色的布娃娃。</p>

血迹顺着他的手背滴落，手背一阵滚烫。</p>

大兵伸出手，拉扯着两边嘴角，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像小丑滑稽的面具：</p>

“来，和我学，笑，笑啊。孩子，笑啊。”</p>

【这世界已经疯了。】苏明安想。</p>

“笑出声来啊！小伙子！不许这副表情，你会给前线带来麻烦的，知道吗？不许难过，不许传播负面情绪，快笑！”士兵们脸上的笑容已经开始扭曲：“我跟你说，前些天就有一件特别好笑的事，我们在处理尸体的时候，那具尸体竟然没穿内裤，哈哈哈哈……”</p>

他们大笑着，明明是为了转移注意力而发出的笑声，却仿佛成为了他们真实的本心。</p>

【面对惨剧也要愉悦地笑。】</p>

地上的血迹极为刺目。</p>

【面对死亡也要疯狂地笑。】</p>

布袋子里，深红色的血迹似乎隐隐渗透了出来，几根黑色的发丝漏在扎口外，像是摇曳的水草。</p>

透过扎口，隐约能看到桃梦的脸，她的双眼仍然是睁着的，睁得很大，眼中满是血丝，眼神竟还有几分疑惑，好像在疑惑，她的眼中所见的一切，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p>

【面对神灵也要谦卑地笑。】</p>

远方的流民们，缓缓抬起了头，他们的眼中什么都没有。</p>

……</p>

【种族的存活……把人活生生异化成了疯子。】</p>

……</p>

“哈哈，哈哈哈，笑啊，小伙子，你——”</p>

“笑就可以了吗？”苏明安说。</p>

“嗯？”士兵愣了愣，大笑道：“当然啊。我们难道不是只能笑了吗？”</p>

——当然啊。</p>

——我们难道不是只能笑了吗？</p>

“因为人死了，所以要笑吗？”苏明安说。</p>

“是啊，正因为看到了死人，我们才要拼命地笑啊。”士兵说。</p>

于是，在他们疑惑、不解、期待的视线中。</p>

——抱着布娃娃的黑发青年轻轻地，棒读般地笑了两声。</p>

他的声音不像是笑，更像是低沉的嘶吼。</p>

……</p>

教堂的彩窗前，一身纯白的主教吟咏着祷告词。</p>

两侧的学生们低着头，没有人说话。</p>

她们的视线中央是一个黑色的小盒子，盒子里装着一个爱心形状的项链。没有棺材，没有鲜花，也没有尸体。</p>

桃梦是自杀死的，违反了神灵安排的命运。所以即使她死了，档案也会被列入罪籍，她的尸体只会被碾碎处理，不会还给教堂。离明月甚至不能公开给她立碑，因为她是罪人。</p>

“罪人”。</p>

一个被剥夺了一切改变命运机会的，失去考试机会的女孩。因为她那可以预见的悲惨一生而选择放弃生命，就成为了“罪人”。</p>

苏明安站在学生之间，看着她们的脸。</p>

“还要信仰吗？”</p>

寂静之中，江小珊的声音很清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