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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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和的夏日清晨，老邻居张叔叔他们走过来。</p>

张叔叔摇了摇头：“那家新来的也太虐待孩子了，这都叫什么事啊。”</p>

他的老婆接话：“可不是嘛，不给她外甥读书，还弄去给郑春打下手。郑春是什么人大院儿里谁不知道？现在为了几个碗，那男娃娃也遭罪遭够了。”</p>

姜穗怔了怔。</p>

纳鞋底的陈彩琼嗅到了八卦的味道，连忙问：“老张啊，你们在说什么？”</p>

张志强指了指北面，回答她：“在说赵家那个男娃子，他昨天运货打碎了郑春的碗，郑春今天让他舅妈赔钱。赵家那婆娘哪里肯，逼着他给人家下跪道歉。”</p>

姜穗忍不住往大院北面看过去。</p>

下跪道歉……</p>

他可是驰厌啊，未来那个无人敢招惹的男人。</p>

以前驰厌对她来说仅仅是一个名字，可是竟然在此刻鲜明起来。</p>

陈彩琼咂舌：“哦哟，那打烂了碗是该认错嘛。”</p>

张志强一听这话气的不轻，懒得和陈彩琼说，见妻子还想和陈彩琼理论，他连忙拉着妻子走了：“算了算了，你和她争什么。”</p>

陈彩琼放下鞋底，本来想冲那两夫妻“呸”一声，一见身边还坐了一个眼睛明亮的小女娃，讪讪收回了动作。</p>

她还想当人家后妈呢，陈彩琼想去看“热闹”，于是她问道：“穗穗，你想不想去看看？”</p>

以前姜穗会摇头，爸爸不希望她乱跑，怕她摔。</p>

可是现在姜穗点了点头：“去。”</p>

陈彩琼牵着她，嫌她走得慢，又把人抱起来。九岁的团子小小一只，看着瘦，倒是全身软绵绵的。</p>

姜穗不太自在，但她现在的情况只能忍下来。</p>

还没靠近郑春的杂货铺，远远就看见了围了一群人。人们指指点点，窃窃私语。</p>

女人尖锐的声音传来：“郑春，你心别太黑，反正驰厌下跪道歉了。你要钱没有，要人就把他拿去，他一天的工钱八块钱，让他给你搬货还。前几天的工钱你得给我！”</p>

郑春也不是善茬：“老子去你的，你还想要钱，信不信打死你这臭娘们儿！”</p>

“你敢！”</p>

他们吵得不可开交，出来瞧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人群叽叽喳喳，评判着这一场是非。</p>

姜穗在陈彩琼怀里微微高些，因此一眼就看见了杂货铺前跪着的少年。</p>

最炎热的月份，汗水湿了他的背。</p>

姜穗心突然瑟缩了一下。</p>

驰一铭曾说，我哥年少过得很苦。</p>

可是究竟多苦，她如今才真正了解。</p>

驰厌额上全是冷汗，那些汗水顺着他下颚流下去，流进灰蓝色衣服里。他身边两个人不断在争吵，而周围许许多多人在看着这场闹剧。</p>

他屈辱地跪在人群中央，昨晚挺直的脊梁微微弯着。</p>

女人吵着架，还时不时打一下他的头。</p>

这一年他十二岁，本来该是最无法无天的年纪，可是不断有人倾轧着他还未成熟的躯体和脊梁。</p>

姜穗看着他瘦削的脸颊，他嘴唇干裂，有血迹渗出来，脸颊上汗水的痕迹很明显。眉骨一个消不掉的疤痕印，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受的伤。</p>

昨晚的毒打没能使他倒下，今天他依然被逼着下跪道歉。</p>

姜穗眸光颤了颤，她看见了他的眼睛。黑黢黢的一双眼，狭长微垂，里面黯淡到没有一丝光。</p>

来的时候，姜穗也有些后悔，她反复告诉过自己不要多管闲事。毕竟她不该再和他们姓驰的有任何关联，不管是冷漠傲慢的驰厌，还是小变态驰一铭。</p>

可是在这个夏天清晨，她没法不为驰厌死寂的眼神动容。</p>

他才十二岁啊！</p>

驰一铭曾说，我哥讨厌你，所以他从不看你，不对你笑，也不和你说话。</p>

驰厌也冷淡地说过，无论什么时候，离他远一点，就是最好的报答。</p>

到底是多讨厌她，才会说出这种话啊！她明明什么也没做过。</p>

她当时尊重驰厌的意思，只远远礼貌地鞠躬感谢了他们帮助找父亲的肾.源。</p>

想起这些，姜穗咬了咬还没换完的乳牙。</p>

她在陈彩琼怀里背身转过头去。</p>

别管别管！驰家的男人都不好惹，他命硬着呢，都活到后来帮着逼她嫁给驰一铭了。</p>

麻雀轻盈跃上枝头，歪着脑袋打量她。</p>

姜穗猛然转头，女孩子小奶音脆脆的：“别吵了！打碎东西的不是他！”</p>

人群安静下来，跪在地上的少年慢慢抬起头，看了过来。</p>

彼时夏风轻柔，阳光烂漫，落了一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