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崔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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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娘把她们三个都推销出去的决心有多大，也不再找借口提前回家，带着探雪回了暖阁。</p>

穿过庭院时看见一辆寒酸的小轿子匆匆赶来，随轿子的也不是个丫鬟，而是个三十来岁的娘姨，主仆二人下了轿，这样冷的天，却只穿了一件红绒的斗篷，连皮草都不是，只有领子上围了一圈灰鼠毛，难为裁缝巧心，竟然也裁得鼓囊囊的，要不是她们主仆二人从凌霜旁边过去时带起一角来，还看不出是红绒的，还以为是猩猩毡的呢。</p>

穿斗篷的是个和凌霜年纪相仿的少女，尖尖的瓜子脸，生得清秀可怜，表情焦急，路过时还不忘和凌霜福了一福，十分有礼地道：“姐姐好。”</p>

然后才匆匆进了暖阁，凌霜见那个轿夫还在原地等着赏钱，问道：“这是谁家雇的轿子？”</p>

轿夫见个衣着华贵的少女问话，连忙垂头道：“是城东娄家。”</p>

“娄家？”凌霜十分惊讶。</p>

大房无人，二房三房的女儿都在这，哪里又跑出一个娄家来？</p>

她有意要看，跟着进了暖阁，果然那女孩子正站在荀郡主面前接受奚落，玉珠碧珠两姐妹也帮着笑她，荀郡主见凌霜进来，更加大声，隔了老远就看见她捏着那女孩子的衣服道：“这世上竟然还有红绒做的披风，真难为你哪里买来？这么冷的天，你也不怕冻死……”</p>

那女孩子神色有点窘，但还是老实站着，脸上带着点温驯的笑意，看起来实在有点可怜。</p>

凌霜并没有上去说话，而是进了小阁子里，卿云正和大家一起做针线，见她进来，连忙拉她坐下，握了握她的脸道：“你又去哪了，冻得脸都冰凉的。”</p>

“我看热闹去了，”她朝着柳子婵道：“柳姐姐，你认不认识外面那个新来的女孩子？我听她们说也是咱们娄家的人。”</p>

“咱们家的？”</p>

卿云立刻就起身去看，柳子婵也去张望了一下，回来笑道：“那是蔡婳，好像是你家大房奶奶的娘家侄女，但不知道为什么，大房也不太管她，由着其他人欺负她，看着怪可怜见的。”</p>

其实她只说个名字，凌霜也猜出来了。</p>

娄家大房伯父早逝，伯母是国子监蔡家的小姐，年轻守寡，常年闭门不出的，连昨晚吃饭都没来，膝下也没有儿女。</p>

蔡家夫妻在任上遇到民变，被乱民所杀，凌霜还以为蔡家没人了，原来还有个小侄女，傍在娄大奶奶身边。</p>

问清楚了，她也就有了主意了，把桃染叫过来，叽咕几句，桃染和她主子一样，是最爱惹事出风头的，立刻笑盈盈答应了。</p>

凌霜说完，见炕上画画的娴月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知道她肯定猜到了。</p>

荀郡主今天在娄家姐妹面前吃了瘪，一腔气正没处出，逮着蔡婳，立刻拿来出气。</p>

带着一帮牙尖嘴利的女孩子，围着她冷嘲热讽，一会儿说“咱们里就你寒乞相，现在还好，等到了仲春赏花游园的时候，人人插珠戴翠，看你怎么办呢。”</p>

一会儿又有人问“你前些天答应替我做的鞋子呢，怎么还没拿出来？”</p>

一堆人正取笑得起劲，却只见一个穿着华丽的丫鬟走了过来，手上捧着一领雪白的狐肷披风，这叠披风的方法一看就是成衣铺的手艺，羽缎向内，狐肷向外，却又从领子处露出窄窄的一线绸缎，是银红底子绣着金线，光华璀璨，看起来华丽得很，狐肷的毛更是细密轻软，跟托着一捧雪似的，众人顿时都看愣了。</p>

都以为是荀郡主的家人，谁知道那丫鬟走到近前，生得十分娇艳，却朝着蔡婳道：“小姐，你的披风。</p>

“三小姐见外面下雪粒子了，特地叫我送来的，你那件红绒的交给我吧，原本是图轻巧才穿的，着凉了可不是好玩的。”</p>

蔡婳如坠梦中，被那丫鬟解了披风，将狐肷盖在肩上，雪白狐毛簇拥着她清秀的面孔，倒显出平常都没有的一番仙气来，原本取笑她的女孩子们也都不敢作声了。</p>

荀郡主沉着脸，刚想再问，那边崔家的管家媳妇李娘子已经进来唤道：“姑娘小姐们，晚饭摆在堆雪阁，都随我过去吧。”</p>

众小姐们纷纷起身，蔡婳也起身，那丫鬟搀着她，蔡婳有点不好意思地叫了声“姐姐”。</p>

“小姐叫我桃染就好了。”</p>

娴月的丫鬟桃染笑着道，一路将她扶到堆雪阁，穿过长廊，正是穿披风的好时候，外面是银红织金的羽缎，在暗中光华耀眼，风吹起披风一角，里面是雪白的狐肷，周围不少夫人都看愣了，路过李娘子，李娘子都赞了一声：“好俊的披风。”蔡婳顿时红了脸。</p>

到了堆雪阁，里面早摆下几桌盛宴，蔡婳还在找位置，那边有人叫道“蔡婳妹妹这边坐”，她看过去，是个生得极端庄的女孩子，鹅蛋脸，眉目温柔和气，身上衣服的织工和绣工和自己身上这件有些相似。</p>

旁边一个穿着红衣的女孩子，面如霜雪，但也带着笑意，她被桃染搀着坐过去。</p>

另那个一直在摆弄袖子里手帕的女孩子抬起头来，更是美得惊心动魄，风流袅娜。</p>

她猜到这就是仆人嘴里“二房跟苏州小绢人似的那三位小姐”，果然坐下凌霜就道：“我是凌霜，是老三，这是老大卿云，你旁边那个狐狸精是老二娴月。”</p>

狐狸精老二只是笑盈盈打量着蔡婳，不说话，倒是卿云对她很是友善，很快上了菜，姑娘席上都没有上酒，只有一杯驱寒的梅子酒，席上大家都顾忌形象，并不放肆，倒是那边夫人的席上又是说笑，又是打趣，热闹非凡。</p>

“今天娘赢了还是输了？”娴月忽然问凌霜。</p>

卿云低声警告：“嘘，不要说话。”</p>

小姐们都知道今晚自己是被相看的对象，一个个吃得静默无声，只偶尔有勺子筷箸碰到碗碟的声音，一顿饭吃完，虽然是山珍海味，却没人认真动筷子。</p>

所以蔡婳看见凌霜认真吃了半条鲈鱼，十分惊讶。</p>

“老三赶这吃晚饭来了。”娴月又小声告状。</p>

“嘘。”</p>

卿云再度警告，不忘在桌子下踩了凌霜一脚，她尽职尽责，管着这两个妹妹。</p>

蔡婳从小没有姐妹一起长大，看见她们姐妹亲昵，不由得有点羡慕。</p>

饭后是饮茶，众小姐散开说话，夫人们再战一轮，等到月上梢头，终于散场。</p>

人多，一时散不开，也磨蹭了许久，这个找手绢子的，那个找手炉的，等到上轿子的时候更是热闹，各家都派了轿子来接，庭院中一排十多顶轿子，倒是宽敞，排得开。</p>

李娘子这一天下来，长袖善舞，总算要功德圆满了，到最后却出了点小意外。</p>

回去的路远，晚上又有夜寒，所以照例是主人家要准备黄铜脚炉放在轿子里的。</p>

当时娄家三姐妹出来时站在台阶上，看见阶下摆着一溜黄铜脚炉，都是一尺方圆，上面铸着牡丹，松树，桃李等纹样，炉盖像一个个小泥饼一样靠在阶下。</p>

几个仆妇提着一桶桶烧得通红的炭，往脚炉里添。</p>

凌霜扫了一眼就道：“数量不够。”</p>

娴月已经困得用头抵着她肩膀了，卿云却替主人家着急起来了，道：“这下可不好了。”</p>

果然李娘子数一数脚炉数量，顿时犯难了，问那仆妇：“怎么去年是多出来的，今年就不够了。”</p>

“年下本来丢了几只，又坏了几只，偏偏今年人多……”那仆妇焦急解释，被李娘子瞪了一眼，不敢说话了。</p>

但凡破落的大家族，总是先在这些细节上露怯，因为有出无进，东西渐渐破败，只会越来越少。</p>

来这里做客的夫人都是当家主母，小姐们也是学过家计的，顿时就有人意识到了，几个在说话的夫人就朝这边看了过来。</p>

这又不是急切间可以筹到的东西，李娘子骂道：“蠢东西，还不去阳春阁找一些来。先打发这一批客人上轿再说。”</p>

脚炉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小东西，但要是有人有，有人没有，只怕会落个怠慢客人的话柄，再者路远，都是娇滴滴的夫人小姐，没有脚炉万一冻坏了真不是好玩的。</p>

凌霜忖度着，所谓的阳春阁，可能是崔老太君的住处，拿老太君的东西给客人用不好听，所以李娘子才说得模糊了些。</p>

仆妇飞也似的去了，卿云忠厚，和主人家告了辞，拉着娴月道：“娴月和我坐一个轿子吧，晚上冷，两个人一起还暖和些。”</p>

她上轿子，安置脚炉的仆妇还不懂，拿了一个给娴月垫在脚下，还要再拿，卿云轻声道：“一个就够了。”</p>

李娘子不着痕迹地朝她露出了感激的神色，卿云也朝她点头笑笑，让丫鬟放下了轿帘。</p>

“蔡姐姐和我一起吧。”凌霜道。</p>

蔡婳竟然也看了出来，两人一起上轿，凌霜看她文文弱弱的样子，把脚炉给她踩着，蔡婳还要让，凌霜豪气得很：“别让了，我比你想的壮多了。”</p>

蔡婳却担心她伤风，道：“一人踩一半，不要紧的。”</p>

“真不是客气。”</p>

凌霜见她不信，索性挽起袖子，把手臂给她捏捏：“你看，我手臂有多硬，说了你不信，我还会骑马呢。”</p>

蔡婳连忙用披风盖住她，凌霜见她这样紧张，被逗笑了。</p>

两人一轿回了家，已经是月上中天，娴月困得半梦半醒，被桃染搀了回去。蔡婳拿着披风，找不到人还，只好交给凌霜道：“物归原主吧。”</p>

“你留着呗，这件是我个人的，我反正也不爱穿。</p>

“再说了，家里还有呢，你别当是什么人情，就当见面礼好了。”</p>

“哪有这样的道理。”蔡婳一定要还给她，见凌霜不收，正色道：“要真是见面礼，我们捡个日子，我绣个东西给你，你送个礼物给我，那才是正理，你这样给的，我不要。”</p>

凌霜知道蔡家书香门第，多半有些古怪的傲气在，也不勉强，接了过来，见蔡婳披上她那红绒披风，走进了大房那高挑着佛堂飞檐的院落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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