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落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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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张敬程沉默一下，只说出了这个。</p>

娴月仍然是笑，却收敛神色，道：“小张大人，别跟着我了，我要做我的连城锦，你好好读你的圣贤书吧。”</p>

张敬程刚想说点什么，她已经翩然而去，留他一人在阶下怅然而立。</p>

桃染没想到她真就这样舍弃张敬程，疾走几步跟上她，两人绕过房子的转角，这处山居倒也雅致，都是竹做的门窗，糊着竹影纱，上无屋檐，下面却有一圈木台子，正适合赏月看花。</p>

娴月快步走在前面，桃染有点不解，她也知道，张敬程如今是娴月最好的选择了，赵修看似家境好，实则全是少年意气，心性未定，年轻人贪恋美貌是常有的事，但娶进门来能珍惜多久呢？</p>

越是现在神魂颠倒，越是不能持久，相比之下，反而张敬程看起来更靠谱一些。</p>

“小姐，你真让小张大人去读他的圣贤书啊？”桃染一开口，就是对娴月了解得不行：“万一他当真了怎么办啊？”</p>

娴月没说话，只是朝她做了个嘘的手势。</p>

她带着桃染匆匆走过木台子，绕到山居的侧面，直接推开门进去了，这地方原有个小厅堂，摆着个琴案，刚刚的琴声就是从这传来的。</p>

桃染惊讶地发现里面竟然站着个人，长身玉立，穿着的是捕雀处的衣服，捕雀处干的事狠，衣服却极漂亮，不像官员的暮气沉沉，而是玄色锦衣上刺绣翎羽，银绣辉煌，更衬得青年长身玉立，像一柄出鞘的剑。看那英俊面容，不是贺云章又是谁。</p>

他正站在窗边，落日从竖着的槅窗中照在他脸上，桃染想到他刚才就这样站在窗边看着自家小姐和自己气势汹汹而来，甚至还听到了自己的追问，不由得耳朵一热。</p>

原来刚刚的琴声是这里传来的，怪不得小姐匆匆结束了对小张大人的“教育”呢。</p>

看他样子，应该是云夫人带了贺侯爷古琴出来，他来请安，顺便看看琴，没想到又撞上娴月在“竹林教子”了。</p>

娴月和他有过交锋，对他是颇为忌惮的，但娄家的女孩子，好斗是天性，遇到谁也不肯认输。</p>

“贺大人这么喜欢听墙根？”她上来就挑战道。</p>

其实贺云章刚刚已经弹琴提醒自己能听见他们对话，而且他先在这的，他们后来，他还弹琴提醒她自己能听到，无论如何算不上听墙根，她偏这么说，要是换张敬程已经着急辩解了。</p>

但贺大人显然厉害多了。</p>

“是啊，捕雀处待惯了，改不掉这坏习惯了。”他平静地道。</p>

娴月指责他什么，他就认，真是气人，比她还会以退为进。</p>

娴月听着，又忍不住瞪他一眼。贺云章顿时笑了。</p>

桃染忍不住想提醒她，这可是贺云章，无论如何也不该惹的，客客气气的就行了。</p>

果然小贺大人忙得很，两人刚说上话，立刻有人过来禀报，显然是心腹什么的，见自家大人被两个女孩子堵在门口，也毫不惊讶，目不斜视，只上来跪着禀报道：“大人，车马都备好了。”</p>

“失陪了。”贺云章淡淡道。</p>

他匆匆走出去，桃染松一口气，只当送走杀神，谁知道自家小姐在原地站了站，忽然脸上神色一动，挑了挑眉毛，一转身也跟了上去。</p>

庭院里满是夕阳斜照，小贺大人的背影像镀上一层金边，亭亭如树，其实这样看着，也确实不愧是四王孙之一。</p>

“贺大人。”</p>

娴月紧走几步，只到阶下他能听见的位置就停下来，叫了这么一句。</p>

贺云章果然就回头。</p>

他性格阴郁沉静，扶着佩剑，安静等娴月说话。</p>

夕阳中，海棠般的娄家小姐，缓缓走过来，因为阳光而微微眯着眼睛，寻常小姐都注意仪态，只怕露出不好看的表情来，她却什么神色都是好的，因为貌美惯了，知道自己的威力，天生成的娇纵，把那老实的小张大人如同泥团般搓扁弄圆，带着点天真的残忍。</p>

她走到贺云章面前，却又露出严整神色来，朝他福了一福。</p>

“柳子婵的事，多谢大人了。”</p>

李璟也好，柳子婵也好，一次次都是捕雀处收尾，他是职责所在，但也可见品行，没有因为这个去要求什么，秉公办理，就值得一谢。</p>

“奉命而已。”贺云章只是淡淡道：“小姐不必介意，我知道我是落了榜的。”</p>

娴月的脸唰地红了。</p>

小贺大人根本不给她施展手腕的机会，因为这缘故，反而逼出了她难得坦诚的一面。</p>

落了榜的，多好笑。尤其这话由本就是探花郎的人嘴里说出来——他知道张敬程是那个被看中的榜眼。</p>

偏偏又是张敬程。</p>

饶是娴月向来游刃有余，也不知道说什么好。</p>

好在贺云章也没说什么，他只是抬头去看天空，原来他们正站在院中的桐花树下，山间常有这样的妖风，不知从何而起，吹得满树桐花打着转坠落，如同下了一场紫雨。桃染还在木台子上，也被吹得惊呼一声。</p>

她也锦衣外罩着绡衣，风吹得女孩子立足不稳，还带着灰尘落叶，迎面而来。</p>

好在娴月并未被吹一脸灰尘，风刚起来，贺云章就展开了斗篷，替她挡住了这阵风。</p>

探花郎身上有好闻的草木香味，也许是梅花，他的气质也让人想起冰雪中的白梅花。</p>

这接触转瞬即逝，根本让人来不及反应，风停得快，贺云章的心腹来得更快。</p>

“爷，宫里在催了。”他只匆匆禀报了这一句。</p>

贺云章回头看了他一眼。</p>

“知道了，说我就去。”</p>

他收回手去，仍然是沉稳而冷漠的小贺大人，来去匆匆，实在是宫里催得急，心腹已经把马牵到院门口来，他翻身上马，明明是文官出身，骑马却也这样利落。</p>

系马高楼垂柳边，是诗里的游侠少年，然而小贺大人要去做的，是鹰犬做的事。</p>

他的马通体墨黑，显然也随他在暗夜里匆匆奔驰过许多年。</p>

“对了。”他眼看要走，却勒住马头，又看了娴月一眼。</p>

娴月只当他是要说点正事，但贺大人却笑了。</p>

这是娴月第一次见他笑，探花郎生得清冷俊美，如同冬日的薄冰，这一笑却如同冰雪消融，让人窥见贺令书当年满朝仰慕的风采。</p>

“我找过了，那块石头不在竹林里。”他淡淡道：“兴许被山洪冲走了吧。”</p>

除了娴月，就是满京城的人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p>

而满京城的人也无法理解娴月的震惊。</p>

那天桃花宴的最后一场宴席，云夫人只请了最亲近的子侄和晚辈，桃花铺满山涧水面，被水冲得飘荡东西，那景象如同梦境。</p>

云夫人说她年轻时曾经和她丈夫在此游玩，涧边的石头上镌着浣花两字，是她所题。</p>

而贺南祯的父亲，已故的先安远侯爷，则在竹林中题有一块“停笔”的石头。</p>

为陪她浣花，所以停笔。</p>

这是千金买一笑的故事，可惜写下这两字的人早已不在人间，年年岁岁花相似，娴月从来只喜欢相聚，厌恶离别，那天却忽然起了个执念，一定要在林中找到那写着停笔两字的石头。</p>

所以她才会带着桃染在林中一遍遍寻找，最后撞见张敬程。</p>

桃染大概都以为她是故意撞见张敬程。</p>

没人知道她在找那块石头。</p>

除了贺云章。</p>

因为他也在找。</p>

不然他不会撞见娴月林中教子，才说出这句“我知道我是落了榜的探花郎。”</p>

多诛心，桃花年年在开，这时光从来不为任何人停留，曾经那样浓烈的爱意，最终也被时间的洪流冲散，世上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朱颜辞镜花辞树，最是人间留不住，但他也和她一样，偏要找到那块石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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