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画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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娴月最近有点烦躁。</p>

桐花凤簪做出来，倒也有不少人喜欢，她顺手就做了几支花鸟簪，也都是又新奇又有趣的，比京中那些什么牡丹富贵，喜上梅梢的俗气花样好多了。</p>

如今首饰铺子归了卿云，卿云虽然知道自己不擅长这个，但她向来做事认真，还认真来问娴月：“要不咱们就做一个四时节令的花鸟簪，或者按花信宴做八种，定下规格来，也好让铺子里的师傅开工。”</p>

“再说吧。”娴月懒得很。</p>

横竖不是她的铺子，虽然她不会像玉珠碧珠那样蠢到跟自家人斗，但也懒得去做白工。</p>

卿云其实也觉得了，私下问凌霜：“娴月是不是对家里有什么意见呀？”</p>

“没有啊。”凌霜也不知在忙什么，心不在焉的：“你要有事自己就问她呗，有什么事摊开来说就好了嘛。”</p>

卿云倒不是不愿意采取凌霜的建议，而是压根逮不着娴月的人——她整天埋头在云夫人家里，晚上不回来都是常事了。</p>

卿云是晚辈不好说话，催娄二奶奶去接，娄二奶奶脾气更大：“她喜欢在云夫人那，就让她在那待着，我商家女怎么比得上正经侯府夫人，让她去做云夫人的女儿好了。”</p>

母女俩这样冷淡，急坏了卿云，她有心弥补，只是一时想不出个好法子来。</p>

她这边急，娴月却在忙别的事，麦花宴后，她做了几支簪子，只不见动静，气得想骂人。</p>

什么捕雀处，吹得那样子，说是官员在妾室房中私语他们都知道，如今明晃晃戴在头上，反而没反应了。还探花郎呢，不至于连这典故都不懂吧。</p>

其实她也不是非要贺云章喜欢自己，但那天在萧家别苑，桐花树下面，她福至心灵，忽然有了个猜想。</p>

小贺大人耳目通明，自己驯张敬程，他听了个满的，还用琴声提醒自己。这就算了，还说什么“我知道我是落了榜的。”</p>

他不关注自己，如何知道他在自己这落了榜？</p>

要说胆大妄为，其实凌霜还排在娴月后面，凌霜的胆大，不过是穿个男装，出去招摇过市，最多赛赛马，打打马球，只是胆大，跟儿女私情并没有关系。娴月琢磨的东西，才真是石破天惊呢。</p>

京中的规矩大，看花信宴都知道，女孩子别说谈情说爱，就是自己的婚事，也是父母做主，最多私下关起门来，跟父母要求罢了，当着众人，一个个都羞答答娇滴滴，偶尔撞见外男，都要连忙躲避，更别说去思索谁喜欢自己了。</p>

但娴月偏就擅长这个。</p>

她天生七窍玲珑心，又从小貌美，活在别人的爱慕中。把人心当成珍珠般，玩弄于手掌中。看她摆弄小张大人就知道，手段高超得很。</p>

她天生知道如何让人喜欢自己，面对赵修那样一团火似的愣头青，她偏要冷淡如冰，跟卿云一样端庄，让他连个正脸都难看到。</p>

遇到张敬程这样守礼的谦谦君子，她却又主动出击，直接惊世骇俗，击破他的外壳，让他惊讶之下，根本摸不清她的路数。</p>

刚想细看，她又退避三舍，让人摸不着头脑，牵肠挂肚，怎么能不动心。</p>

但贺云章的路数，她就不懂了。</p>

说他不喜欢自己，为什么他总能偶遇到自己，竹林找石头、那次把他当做贺南祯，都可以算是意外，萧家别苑那次，他为什么要主动提醒自己呢。</p>

再说了，捕雀处何等忙碌，小贺大人日理万机，冷漠阴沉得出了名，他没动心，怎么可能一次又一次在自己身上浪费时间。</p>

娴月不是没见过他敷衍别人，萧大人那样的宗室，各种巴结，也被他一句“宫中还有事，等我复命”，就挡回去了。</p>

他不喜欢自己，怎么他心腹叫了两次才走？</p>

但要说他喜欢自己，娴月也不确定。</p>

她虽然所向披靡，连赵景当初也为她心猿意马，但贺云章这家伙，实在让人头疼。</p>

娴月甚至觉得自己都有点怕他，这感觉像在大雾的森林里，远远看见一只野兽在凝视自己，不确定它是什么意思，又有点想要上前去探个究竟。</p>

那天在萧家别苑，她叫住他就为这个，要不是那一阵山间的野风，吹散桐花如雨，她也许已经得到答案了。</p>

云夫人说要亲自下水，她也确实亲自下水了，但桐花凤的簪子火遍京城，小贺大人却音讯全无，实在让人生气。</p>

她天天琢磨着贺云章，有时候难免带出来，有次和云夫人研究花名，聊起人名，云夫人说自己的名字云想容，其实是自己起的，她父母给她起的名字她很不喜欢，反正女孩子名字一般人难知道，她婚后借着取字的机会，顺手就改了。</p>

她丈夫的名字贺明煦，则是按辈分起的，贺家这一辈是明字辈。</p>

“那下一辈是南字辈吗？”娴月问道。</p>

“是。”</p>

“那贺云章是怎么回事呢？”娴月道。</p>

云夫人只当作不知道，笑道：“他是贺令书那一支的，又是旁支，我也不清楚。”</p>

娴月就不说话了。</p>

过了一阵子，凌霜也在，聊起科举的事，云姨说起来，说张敬程他们四年前那一科，人才济济。</p>

状元郎年长，进了翰林院，张敬程学问好，贺云章可惜了。</p>

娴月问：“有什么可惜的。”</p>

“他和张敬程位置本该对调的，当时不该，太漂亮了，官家说文章好倒在其次，这模样难得，就点了探花。</p>

“不过他们三个人的文章都难分高下的，状元郎年长，四十岁上下了，官家体谅寒门士子的苦心，就点了状元，这倒没什么好说的，就只有探花郎有些可惜。”云姨给她们讲故事，“你们别看云章如今位置高，其实他心气更高，你看这三年来，他再跟南祯他们一样卖弄风流没有？</p>

“都说捕雀处的衣裳好看，其实也是他穿出来的，颜色那么深沉，你看其他人穿，像什么样子？云章心高，你们以为今年花信宴他就算怠慢了？</p>

“三年前的花信宴，他一场没去，伤了多少人的心呢？”</p>

“怪不得呢。”凌霜道，“我在我爹那里看过他们俩的文章，贺云章的性格孤介，那时候就看出端倪了。”</p>

娴月这才知道那句“我知道我是落榜的”的意思了。</p>

偏偏又是张敬程。</p>

凌霜说文章，其实娴月倒先看出来，那天荀家的宴席，娴月在荀家一处偏僻花厅里，看过他一幅画。</p>

当时娴月就看出来了，太冷了，心性孤绝，不是有福的样子，所以四王孙里，第一个不考虑他。</p>

但人是越想什么，越来什么，今年清明前后，阴雨连绵，娴月有次天黑后回家，车马从杏花巷过，被巡夜的人拦住了。</p>

好在安远侯府的名声在，车夫正和士兵说话呢，那边一队快马轻骑，风也似的卷过去了，士兵拦都不敢拦，车夫问是谁，士兵说“是捕雀处的人呢，谁有那么大胆，敢拦他们。”</p>

娴月挑起帘子一角看，早消失在雨夜中了。</p>

这样窄巷，路过时不会不知道是安远侯府的马车，也不会猜不到是自己，偏偏丝毫不作停留。</p>

好他个贺云章！</p>

其实娴月也知道，自己气得没道理。要贺云章真喜欢自己，下一步她反而没想好呢。</p>

张敬程赵修他们都还有机会，贺云章是万万不能，别的不说，难道要去和文郡主荀文绮做亲戚吗？</p>

但她又忍不住问，有次甚至连铺垫都忘了铺垫了，做着做着簪子，忽然自言自语道：“十七岁中举，四年过去，也二十一了。贺云章怎么还不订婚呢？”</p>

红燕她们在旁边听着，想要笑，被云夫人制止了，大家都当没听到。</p>

但云夫人对娴月的心，确实比亲女儿还真，有次晚饭后乘凉，忽然道：“其实人的心性是难改变的，所以与人相交，不要看两人最好的时候是什么样子，要看他平常对别人什么样子，就算恩断义绝，至少有个好底子在呢，坏不到哪去。”</p>

这真是教女儿一般地教了，娴月如何不知道这道理。</p>

摆在眼前就是张敬程了，张大人再坏，仍然有君子的风范约束着，就算逼急了，骂人也骂不过，这不是现成的榜样么？</p>

至于贺云章，他像娴月梦中大雾里的野兽，隐约觉得像头巨狼，是带着灰的白色，影影绰绰地站在大雾中，看着自己。</p>

喜欢上一个人的野兽，也终究是野兽。</p>

毒蛇的爱，也仍然是带着毒的，让人怎么能不警惕呢？</p>

但如果他不喜欢自己，那就更气人了。</p>

娴月忍了又忍，到底没忍住。</p>

其实她如何不知道，越上赶着越不行，男女之间，比的就是谁能忍得住。</p>

如今正是拉扯的时候，要的就是对方心中七上八下，如游丝如春风，在他心头萦绕着，猜也猜不透，一天问自己八百遍：她到底是不是真喜欢我呢？</p>

她甚至直接问了云夫人。</p>

那是在麦花宴之后的第八天了，桐花凤的簪子遍布京城，贺大人却杳无音讯，连来云夫人这请安都没有，同样的事要换了赵修，大概连娄家的门都被他捶烂了。</p>

按道理，十三他就该来，因为十三是云夫人母亲的冥寿，虽然已经去世了，但两个贺家同宗。</p>

贺南祯亲自往云家去了一趟，又扫了墓，贺云章怎么都该来云夫人这露个面的。</p>

他偏偏就不来。</p>

下了一天的雨，娴月看雨就看了一天，等到天黑，气得晚饭都没吃。云夫人如何不知道，只能装作无意间说道：“云章今年大概是来不了，听说捕雀处最近有事，他正忙着抄家呢。”</p>

“这么爱抄家，就抄去好了。反正他家里也没人，不怕报应的。”娴月嫌弃道。</p>

当晚桃染陪她睡在花厅里间，外面雨潺潺，下了一夜，打得芭蕉淅淅沥沥地响，倒真好睡觉。</p>

桃染一梦香甜，醒来发现自家小姐不见了，连头发也来不及挽，连忙去找。</p>

其实她虽然是娄二奶奶家生的丫鬟，但这事上，对娄家都是很有意见的。</p>

十七年来，娄二奶奶的偏心她都看在眼里，那个首饰铺子的事，连她都看出来了。还好有云夫人。</p>

她心里也期望小姐能憋着一股劲，在花信宴上博个比赵家更好的人家，不为了自家内斗，就为了争一口气。</p>

张敬程虽然呆呆的，但冷眼看来，确实是最好的选择了。</p>

但小姐最近有点心不在焉，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上次训了张大人后，迟迟没有回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