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美丽新世界（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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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你已经做好了硬抢的准备，何不直接攻上来？”檀真淡声道。</p>

明安手掌向下，五指曲起仿佛鹰爪，指尖流淌着朦胧的玉色光泽，转眼间就对着檀真的胸膛掏去。他的动作太快，几乎在空气中留下一串残影，檀真堪堪后仰避过，面上只觉一股热风袭来。</p>

檀真以手腕格挡住他的小臂，右手运起力道，绵柔而不容抗拒地将他推了出去，震得明安桡骨发麻，发出断裂般的尖叫。就在这一推一拉的空隙里，檀真同样捏起手刀扫向明安的咽喉。</p>

明安再躲闪已经来不及，脚下横扫欲绊倒檀真，另一只手袭向檀真的眼睛。两个人的动作又狠又快，杀意锋芒毕露，但两人偏偏都同时收手了，豹子般敏捷地向后退去。</p>

“看起来我们都很怕死。”明安低伏在地面上，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低声笑道，“我是为了看到我伟大事业拉开序幕的那一天，你又是为了什么？那个灯灵吗？”</p>

“我比你想象中的更想活着。”檀真道。</p>

檀真缓缓站直了身体，满头青丝已经在刚刚的短短几瞬的打斗中散开了。他仰头让夜风拂开发丝，抬手飞快地在空气中画出一道符箓，画龙点睛一般在上面落下最后一笔。</p>

符箓落成的刹那，炽烈明亮的火光对着明安喷射出去。</p>

明安不躲不闪，像是要接下的不是杀气勃勃的雷火，而是一颗抛过来的篮球。他双手探出接下那捧火焰，像是感受不到直击灵魂的灼热，轻描淡写地将它抛到了身后的研究所上。</p>

这一式和太极中的抱球非常相似，裴雪听也用过，但太极更偏向于体术，很少有能完美接下法术攻击的。但明安做来很自然，甚至连眉毛都没有抬一下。</p>

火光点亮了漆黑的废弃研究所，连带着正中央挂着的那张画像的每一个细节也暴露在檀真眼前。</p>

檀真却没有再犹豫，在明安化解这一招的时候欺身上前，翻腕露出匕首挥向明安的咽喉。明安劈手挡住他的攻势，一如方才檀真推开自己一样，推开了他。</p>

明安没有留手，这一掌推在檀真的肩头，檀真只觉得自己整个肩胛骨都要碎了。那股邪火顺着痛觉无孔不入地钻进檀真的胸腔，檀真甚至没有来得及感受到疼痛，一股铁锈味从肺部直冲上喉头。</p>

“你在青铜棺里躺着当活死人的时候，我可是日复一日地在演练今日这场对决。”明安逆着火光站在檀真面前，温暖的光晕却衬出了他眉眼的锋利，像是饮血的刃。</p>

“你一点进步都没有，檀真。”</p>

尖锐如兽爪的枯藤突然从地面下钻出来，灵活得如同蛇，不由分说地缠绕上了明安的四肢，死死地拖着他往下一拽。明安身上腾起的半透明火焰还未将枯藤烧尽，上一秒还喘息着吐出一口血的檀真忽然暴起，抬腿重重地扫在明安的脑袋上。</p>

这一下，檀真分明听见了颈椎断裂的声响。</p>

正常人挨上这一下，颈椎不断也得落个脑震荡，脑瓜子嗡嗡上半天。但明安就像感受不到似的，只是因为这突然的冲击踉跄了一下，随即反手抓紧了没烧干净的枯藤，反扑到檀真背上，试图用枯藤绞断他的脖子。</p>

檀真一只手抓着明安探向他心口的手和枯藤，借力把明安过肩摔在了地面上。</p>

这一次檀真看清楚了，明安的脸上现出了陶瓷般的裂痕。明安原地弹了起来，抓住檀真空门大开的须臾，一手捣向他的心口。</p>

“你就是用这种禁术活了三千年？”檀真不得不双手架住了明安的攻击，明安的手像是烧红的烙铁，檀真几乎闻到了自己手上皮肉焦糊的气味，但低头一看又没有。</p>

“很熟悉是不是？你的那些故人，安乐公主、琥珀都是靠这种禁术活下来的，不过琥珀的鬼瞳实在太邪门，受到的反噬更大……应该是魂飞魄散了吧？”明安不无得意地笑了起来。</p>

檀真的瞳孔骤然一缩，心里某个地方传来开裂破碎的声音。他想起了和琥珀诀别的那个夜晚，琥珀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挽回二人，但自己没有回头，他实在是太失望了。</p>

“我的事……是你告诉琥珀的？”檀真问出口的时候，内心已经有了答案。</p>

“是啊。”明安轻飘飘地说，“这孩子心性不佳，你不该收下他。不过多亏了你收下他，他实在是很好用，足够强大，也足够愚蠢冲动。也就是那一次，我开始怀疑长明灯已经不在裴雪听身上。”</p>

那双屡屡推动他的命运冲向悲剧转折的手，已然水落石出。</p>

长明灯被安乐公主摔碎、楚氏皇族无休止的追杀、提灯天师之名的盛传、琥珀被引诱着一错再错，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明安的得意之作。他怎么能忍住在檀真面前不笑出来？</p>

明安太熟悉、太了解檀真，以至于连檀真面对何种境况会做出的选择都了如指掌，算无遗策。</p>

那双曾经牵过檀真的手，知道要往哪里捅檀真的弱点。</p>

檀真愤怒之余，只觉得可悲可笑。</p>

明安趁着檀真心神动摇之际，手指几不可察地向下一压。火海中掠出一道傀儡影子来，檀真下意识地回头推着傀儡的脖子将其掼碎在地上，却冷不防地将空门暴露在了明安面前。</p>

心口一凉，檀真没有感觉到疼痛。</p>

“檀真，你早就该死了。”明安满是裂痕的脸贴近檀真耳边，低语如西方神话中诱惑神之子堕入人间的蛇，“师父死了，大师兄和二师兄也死了，你不为他们报仇，还有什么脸面苟活于世？”</p>

“你知不知道师父的尸首把挂在菜市口没有人收，活活被晒干了。观看行刑的百姓辱他骂他，用臭鸡蛋菜叶子玷污他的尸身……呵，你怜世人疾苦，世人又曾怜悯过我们么？北蛮南下，伏尸百万，这不过是他们应得的！”</p>

“怜过的。”</p>

檀真口中吐出一口血沫，他抬起眼睫，浓密睫毛下的眼睛明亮如篝火。他猛地抓住了明安透过他胸腔的手，不假思索地向下折断，旋身将明安踢得飞了出去。</p>

明安被他一脚踹在胸口，几个肋骨断了个干净。但他并不着急，只是静静地看着伸手撑在地面上才不至于倒下的檀真。</p>

“长明灯之火果然保住了你的命，换做正常人，现在已经因为心脏破裂死亡了。”明安方才一击尚未来得及取出长明灯的火焰，檀真心脏里燃烧着的灯火几乎把他的骨骼都烧成灰烬。</p>

明安本能地畏惧那簇锤击着灵魂的炽烈火焰，没能握住。</p>

“我到过很多地方，有很多人善待过我。”檀真捂着胸口汩汩流出的鲜血，艰难地说，“离开你们之后，这个世界上第一个怜悯我的，是一个流落人间的神……天师遭此劫难，并非一人一国的错误，实在是时也，命也。我们不过洪流中挣扎的一只蝼蚁，被风暴无意扫到的一个角落罢了。”</p>

——</p>

老道士教会檀真的第一个道理，就是戒贪嗔痴怒。若逢劫难加身，此身痛苦，此心悲凉，当不想不念不听，视苦难如云烟。</p>

“师父，我不明白。”年幼的檀真抬起头，满眼都是执拗，“难道别人伤害了我，我还要视而不见吗？三师兄说，‘圣人有云：以德报怨，何以报直？’。这样做，对于珍惜、爱护我的人来说多不公平？”</p>

“檀真，师父不是要你原谅那些曾伤害你的人。但人生不过百余年，执着于伤痕和劫难，就看不见眼前的光明。若你为了那些不值得的人做了傻事，伤害了自己，才是叫疼你爱你的人痛不欲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