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式微式微，胡不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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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p>

解了轩的蛊，小六的心事了去，好好地睡了三天。</p>

等闲了下来，小六才想起忘记问相柳上次射杀轩的是不是璟的未婚妻，如果是防风意映，那么为什么她会帮相柳射杀轩？难道防风氏和神农义军有关系？还是其实是相柳帮防风意映？相柳不是说过他闲暇时会做做杀手吗？</p>

小六翻来覆去地琢磨，几乎寝食难安。</p>

几天之后，他忽然想通了，轩已经走了，不管是不是防风意映射杀他，都没有意义。何况那些大家族之间盘根错节的恩恩怨怨，根本不是小六所能理解的，只要肯定不是璟想杀轩就行。</p>

小六把所有事情都抛到脑后，继续过自己闲散的生活。</p>

盛夏，酷热难耐，小六拿着个蒲扇，扇来扇去，依旧满身是汗。</p>

璟从后院的院门进来时，小六正躺在屋檐下的竹榻上，边挥舞着蒲扇，边不停地叫唤：“好热，好热！”</p>

璟走到榻前，把一串靛蓝色的冰晶风铃挂到屋檐下，霎时间，丝丝凉意从空中笼罩下来，炎热消散。</p>

小六看着风铃，天人交战，要还是不要？已经要了两串，不要第三串，好似很矫情，可前两串是为了救轩的性命，小六总觉得事关大义，和自己无关，如果是自己私用，却好像有一种私相授受的感觉。</p>

璟坐在榻旁，看着小六神情变幻。</p>

小六突然坐了起来，恼怒地问：“这里是清水镇，不是青丘，你为什么还不离开？”</p>

璟凝视着小六说：“你在这里，我不离开。”</p>

小六气得把手里的蒲扇砸到他身上，“你不是说听我的话吗？那就离开，远远地离开，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你是涂山璟，不是叶十七！”</p>

璟垂下了眼眸，唇紧紧地抿着。小六非常熟悉他这样的姿势，再狠不下心骂他，扭过了头，不去看他。</p>

半晌后，璟的声音传来，“你轻柔地帮我清理伤口，细致地帮我洗头，耐心地喂我吃药吃饭，体贴地为我擦洗身体。你怕我疼痛，和我说话；怕我难堪，给我讲笑话；怕我放弃，给我描绘美丽的景色；怕我孤单，给我讲你眼中的趣事。你不仅医治了我的身躯，还救活了我的心。你永远无法想象，我是多么希望自己只是叶十七，可我不得不是涂山璟，为此，我比你更恨我自己。我知道你讨厌涂山璟，我努力克制着自己不来见你。但是，我不敢离开，你让麻子有了家，给串子找了桑甜儿，为老木安排好一切，你已经在准备抛下一切，继续流浪。我怕我稍微一转身，回头时，就再也找不到你了。”</p>

璟第一次说了这么多话，气息有些沉重，他沉默地看着小六，小六一直没有回头。</p>

他站起来，默默地走了。</p>

小六颓然地倒在竹榻上，看着头顶的风铃，十七竟然看出来了，他打算离开。</p>

有人走进院子，小六用手盖住眼睛，没好气地说：“我在休息，不要烦我！”</p>

来者果然没有开口说话，只是坐在了榻旁，安静得犹如不存在，如果不是他身上没有药草香，小六几乎要以为是璟去而复返。</p>

小六移开手，眯着眼看，立即瞪大眼睛，惊得一个骨碌坐了起来，竟然是轩。</p>

小六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怎么在这里？我、我已经解了你的蛊，你应该能感觉到。不信，我扎一下自己，你感觉一下。”小六说着就想找东西扎自己。</p>

轩拦住他，笑道：“我知道蛊已经解。我来是有其他原因。”</p>

“其他原因？”</p>

“我师父想见你。”</p>

小六心内惊涛骇浪，身子发软，强撑着笑道：“你师父为什么要见我？话再说回来了，他想见我，我就要去见他啊？”</p>

轩站了起来，对小六说：“我的名字是玱玹，轩辕玱玹，轩辕王的嫡长孙，我的师父是高辛王。”</p>

小六实在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反应，只能惶恐地说：“久仰、久仰！可我是清水镇的人，既不是轩辕子民，也不是高辛子民。”</p>

轩说：“我在汤谷养伤时，师父来看我，我给师父讲了一点你的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师父突然对你生了兴趣，让我把和你交往的所有细节都告诉他。听完之后，师父还想要见你，并且特意命我专程前来请你，带你去高辛见他。”</p>

小六干脆利落地说：“我不去！”</p>

轩叹了口气，“这是帝王之召，恐怕由不得你拒绝。小六，不要让我为难，我不想对你动粗。”</p>

小六立即服了软，赔着笑说：“那好吧，我跟你去高辛。可是，你得给我半天时间收拾行囊，和亲友告别。”</p>

轩踌躇，他很清楚小六的狡诈，而且清水镇知道他身份的人不少，他不方便在清水镇久留。</p>

小六哀求道：“我可救过你两次，难道堂堂轩辕王子，竟然这么对待恩人？”</p>

精明的轩可不愿让小六拿捏住他，笑吟吟地说：“你第一次救我，是因为你帮相柳设计我，我不追究你，已是饶了你。如果你不给我下蛊，我压根儿不需要你第二次救我。阿念是高辛王姬，你三番四次开罪于她，应该知道她十分想杀了你，是我一直在保你。此次去高辛，你就是掉入了阿念的掌心，随她处置，难道你不希望我能护你？咱俩究竟谁欠了谁的恩情，还真是很难说。”</p>

小六苦笑，“如果我不去高辛，根本不需要你保护。”</p>

轩说：“距离天黑还有两个半时辰，给你两个时辰收拾东西，和亲朋好友告别，天黑前我们出发。但如果你再耍心眼……”轩甩了甩衣袖，竹榻碎裂成粉末，小六跌坐在地上。</p>

上一次，轩在清水镇是轩，不管别人是否清楚他的身份，他都尽量以轩的方式处理问题，而这一次他来，却是玱玹，他的身份是轩辕王子。</p>

小六怔怔地看着玱玹，玱玹负手而立，眉眼间有俯瞰苍生、不容置喙的威仪。小六竟然觉得无限欣慰，他这样很好，会平易近人、温和谈笑，也会翻脸无情、铁血冷酷，只有这样，他才能在那个位置上好好地活着。</p>

小六站了起来，回屋收拾衣物，心里急速思量，无论如何都不能去见高辛王，他能瞒过玱玹，却绝不相信自己能瞒过高辛王。</p>

可是怎么才能逃离？玱玹亮明了身份来接人，只怕带了不少侍卫来，而且他有高辛王的命令，应该可以随时调动高辛驻守在清水镇南边的军队。必要时，他也能以轩辕王子的身份，让驻守在清水镇西北的轩辕军队配合他。</p>

虽然小六能变幻容貌，可是从刚才那一刻起，已经有神族高手在盯着他，如果没有人帮他遮掩，转移那些盯梢的注意，他纵使变幻了容貌，也逃不掉。</p>

小六分析完，发现以他自己一人之力，完全没有机会逃脱。小六这个时候十分想念相柳，只有他才不在乎轩辕和高辛，也只有暂时逃入神农义军的地盘，才有可能避开玱玹。但自从高辛之行后，小六一直没见过相柳，现在仓促间，根本没有办法向他求助。</p>

剩下的唯一可以帮他的人就是涂山璟了，涂山氏的生意遍布大荒，还常常贩售各种物资给神农义军，小六不相信他们没有隐秘的通道进出清水镇。</p>

但现在是高辛王和轩辕王子要他，涂山璟帮了他，就是与高辛和轩辕过不去，几乎可以说是与整个天下为敌，涂山璟愿意为一个玟小六与轩辕王和高辛王敌对吗？</p>

念头一旦腾起，小六完全无法再抑制，甚至比想逃离清水镇更迫切地想知道璟究竟在天下和他之间会选择哪个。小六看向屋檐下的冰晶风铃，唇畔慢慢地浮起一个冷笑，选择哪个，去试试不就知道了？</p>

小六走进前堂，没有病人，桑甜儿正在拿着药材背诵药性。</p>

小六对桑甜儿说：“回春堂就托付给你了。如果老木难过，你就告诉他，缘来则聚，缘去则散，同行一段已经足矣。”</p>

桑甜儿眼中浮起泪花，默默地跪下，给小六磕头。小六摸了摸她的头，“好好孝敬老木。你是个聪慧的人，春桃的一些小心眼，你让着点。人生无常，若有什么事，麻子和春桃能依靠的只有串子和你，串子和你能依靠的也只有麻子和春桃。”</p>

小六转身，脚步匆匆，跨过门槛，离开了回春堂。不管能否顺利逃脱，他都不能再回到回春堂了，将近三十年的相伴要再次结束，也许下一次的相逢是在麻子、串子的坟头。</p>

小六沿着长街，边走边和所有的街坊邻居打招呼。二十多年来，他的人缘不错，所有人都回他一个大笑脸，有人叫道：“六哥，刚出炉的肉饼子，拿一个去。”有人喊：“六哥，谢谢你上次那包治头痛的药。”</p>

小六微笑着一一回应，纵使几十年后再走在这条街道上，纵使景物依旧，却不会再有人和他打招呼。</p>

小六走到璟居住的宅邸，他没有从正门进去，而是从上次静夜领着他走的后门翻了进去。有侍卫立即上前阻拦，小六忙说：“我是玟小六，上次静夜姑娘带我走过这条路，我要见涂山璟。”</p>

侍卫们彼此看了一眼，不再动手，只是紧盯着小六，有侍卫匆匆离开。</p>

不一会儿，静夜飞奔而来，气鼓鼓地瞪着小六，好似在说怎么又是你！</p>

小六笑嘻嘻地说：“不好意思，又来打扰你了。我想见你家公子。”</p>

静夜翻了个白眼，挥手让侍卫退下，转身就走，小六忙跟上。</p>

和去年一样，庭院内开着各种鲜花，有茉莉、素馨、建兰、麝香藤、朱槿、玉桂、红蕉、阇婆、薝卜……廊下挂着各种颜色的冰晶风铃，微风吹过，馨香满庭，清凉浸身。</p>

静夜领着小六，静静地穿过庭院，来到书房前。</p>

涂山璟坐在案前，有两个人跪在下方，正在奏报着事情，隐约可听到什么不可再纵容篌公子。</p>

静夜站住，小六后退几步，站在一丛玉桂前，低头赏花。</p>

等屋内的谈话告一段落，静夜进去禀奏，议事的两人匆匆离开了。</p>

璟走到小六身旁，“发生了什么事？”</p>

小六苦笑，原来璟也知道他是无事不来，小六回身，说道：“轩辕的玱玹王子在回春堂的后院里，他说高辛王要召见我。”</p>

璟慢慢地说：“我陪你去高辛，高辛王是贤明君王，应不会为难你。”</p>

小六说：“他贤明不贤明关我什么事？我不乐意见他！”</p>

璟问：“你想逃掉？”</p>

小六笑笑地看着璟，“是啊，我想逃掉。”</p>

璟说：“很麻烦。”</p>

小六点头，满脸都是笑意，“是很麻烦，不麻烦我就不来找你了。涂山氏肯定有隐秘的通道进出清水镇，你帮我逃走。”</p>

“好！”</p>

小六的笑僵在脸上，盯着璟，“如果一旦开始逃，就是违抗高辛王旨意，帝王威严不容冒犯，玱玹肯定会带人追击。如果我们执意反抗，他肯定会下杀手，一路之上必危险重重，即使侥幸逃脱了，你可就同时得罪了轩辕国和高辛国。”</p>

璟握着小六的手，拖着小六走进书房，对静夜吩咐：“准备衣物，我要带小六离开清水镇。”</p>

静夜应该是听到了小六和璟的对话，痛恨地盯着小六，深吸了几口气，才把心头的怒火压下去，对璟说：“公子不必亲身犯险，奴婢带两个得力的人护送六公子离开，奴婢以性命起誓，必竭尽全力，保证六公子的安全。”</p>

璟温和地说：“准备我和小六的衣物。”</p>

静夜知道璟已决定，不敢再劝，只能去准备衣物。</p>

静夜拿来了两套衣物，小六走到屏风后换好，静夜帮他把头发梳理好，身上挂好荷包短剑，乍一看就是一个游走四方的镖客，璟也做了同样的打扮。</p>

静夜捧出一个玉盒，里面躺着两个人偶，却不是木头雕刻，而是毛茸茸的，好似是动物的毛皮。小六好奇地想摸，静夜打开他的手，没好气地说：“这是用数万年九尾狐妖的尾巴做的人偶，非常稀罕珍贵。九尾狐是世间最善于变幻的生物，尾巴是它灵气汇聚之处，这两条尾巴每一条都有上万年的灵力，用它做的傀儡，只怕伏羲大帝再生，也看不出真假。”</p>

璟刺破中指，将一滴血滴入人偶的心口，人偶迅速长大，变成一个和璟一模一样的人。人偶幻化的璟把另一个人偶递给小六，温和地说：“要一滴你的心头血。”</p>

如果不是小六亲眼看到他变幻，几乎要觉得站着的璟是真的，坐着的璟才是假的。</p>

小六滴了一滴心头血给人偶，人偶迅速长大，变成了一个和小六同样高矮、同样胖瘦的人，五官却是一片空白。</p>

静夜震惊地轻呼：“怎么……怎么会这样？这人偶是涂山先祖传下的宝物，从没听闻这样的事情。”</p>

小六紧张地干笑：“大概我长得太平凡了，这人偶辨识不出来。”</p>

璟站了起来，他把手放在人偶的脸上，从额头细细地往下摸，随着他的抚摸，人偶渐渐地长出五官，变得和小六一模一样。</p>

小六如释重负，笑道：“好了，好了，变好了。”</p>

人偶也笑，用和小六一模一样的声音说：“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脸长什么样，还责怪我能力低微。”</p>

小六脸色发白，恶狠狠地威胁：“你是已经死了数万年的狐狸，别作怪！惹火了我，我一把火烧了你！”</p>

人偶哼了一声，走到另一个人偶身旁站住，那假璟居然温柔地拍拍小六的手，安慰着他。</p>

小六看得目瞪口呆。</p>

静夜得意地说：“若没这份生气，也不会是稀世珍宝，能以假乱真。”</p>

小六心中赞叹，问璟：“你的计划是什么？”</p>

璟说：“让他们两个扮成涂山氏的家仆，从涂山氏运送货物的秘密通道走。今日正好有一队镖客要离开，我们变幻容貌，扮作镖客，大方地离开清水镇。”</p>

静夜立即说：“这方法太危险了。玱玹王子发现你们不见后，肯定会在镇外截查，必定会有灵力高强的神族用神器辨识出真人的容貌。公子的灵力已经完全恢复，没有问题，六公子却恐怕没有办法。”</p>

璟对静夜吩咐：“你带他们两个去装扮。”</p>

静夜不敢再多言，应道：“是。”带着两个傀儡人离开了。</p>

璟走到小六面前，问道：“你变幻的容貌，能躲过任何盘查吗？”</p>

小六迟疑了一下，默默地点了下头。</p>

璟微微一笑，“那我们就按照这个计划行事。”</p>

小六的心扑通扑通直跳，期期艾艾地问：“你……你一直都知道我能变幻容貌？”幻形术虽不是什么高深的法术，可只有灵力高深的人施展出来，才能算幻形，可以瞒住他人。以小六的灵力，是不会有人相信他能施展幻形术的，更不可能相信他能瞒住任何神器的查探。</p>

璟说道：“涂山氏并不是纯粹的神族血脉，我们上古时的先祖曾是有大神通的九尾狐妖，所以涂山氏的嫡系血脉常天生就会变幻。我有灵眼，几乎可以看破一切变幻迷障之术，所以我能看到阿念的真实容貌，但我看不破你，你的一切都像真的，只是直觉告诉我你的形貌都是假的，所以……我不能离开你，一旦离开，你就会永远消失，一点痕迹不留。”</p>

小六呆住，璟居然一直知道他是假的。</p>

静夜进来回禀，“一切准备妥当。刚查探过，府外的几个出口都有人盯着，天上也有四个人在来回巡察，应该是玱玹王子的侍从。”</p>

璟下令，“你去让胡哑把马车驾进来。”</p>

静夜领命而去，一个看上去十分憨厚老实的男子驾着一辆马车进来，打扮成涂山氏家仆的璟和小六坐进马车。静夜等他们坐好，弯身在马车底下打开机关，马车下竟然有夹层，钻进去，恰好能侧身躺两个人。</p>

小六先钻了进去，璟跟着也钻了进去。</p>

静夜头凑在机关门上，哽咽着说：“公子，他只是收留了您六年，涂山氏可以用别的方式报答他，为什么要以身犯险？”</p>

璟平静地说：“三日后，你回青丘。如果顺利逃脱，我会去青丘找你。如果没有，你和兰香找人嫁了吧。”他按了下机栝，门关上。</p>

静夜捂着嘴，压抑着声音哭泣起来。</p>

一团漆黑中，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感受到马车在缓慢地行驶。</p>

因为夹层的狭小逼仄，小六和璟只能紧紧地挨在一起。</p>

小六去找璟求救，本是一时意气，他想看到璟为难，想听到璟用各种方法说服他，见高辛王并不可怕，不会有害处，璟甚至会许诺陪他一起去见高辛王。小六想亲耳听到、亲眼看到，用这种几乎残酷的选择，斩断自己心底的一丝牵念，让自己走得无牵无挂，让玟小六消失得心甘情愿、毫不留恋。</p>

可是，当小六说不想见高辛王，嬉笑着让璟帮他时，璟没有问他为什么宁可冒死逃跑也不肯见高辛王，也没有思索所有危险，他只是简单地答应“好”，就开始周密地部署逃跑的每一个细节。</p>

小六心底的那丝牵念不仅没有被斩断，反而在蔓延。</p>

马车好似和什么东西相撞了，响起女人们的尖叫声，男人们不满的呼喝声。</p>

璟摁下机栝，夹层弹开，他和小六落下。璟抱着小六迅速地滚出马车，扶着小六施施然地站起。小六看四周，有不少人正从地上爬起来，他们丝毫不显眼。</p>

他们身旁是一队押送货物的镖客，一个人看到他们，不悦地斥道：“一个方便就方便了那么久？还不赶紧去帮忙！”</p>

璟和小六立即钻进队伍，站在马匹旁，和众人一起，紧张地看守着货物。</p>

胡哑和撞在一起的马车又争吵理论了一番，马车里的璟赔了钱，胡哑驾着马车离去，小六看到好几个人跟在马车后。</p>

此时，天已黑。</p>

车队找了相熟的客栈歇息，大伙吃饭，领头的镖客去交货，又接了一些商人们要寄送回家的货物。</p>

忙碌完已经是深夜，璟和小六被分配去看守货物。</p>

夏日的夜晚，即使露宿，也不觉得冷。</p>

整个镇子都在沉睡，天上的星星格外明亮，小六仰头看着星星，觉得如果再有一个鸭脖子啃，他根本不相信自己在逃亡。</p>

璟说：“如果困，就睡一会儿。”</p>

小六低声说：“镇子外面应该很热闹吧。”玱玹认为他逃了，忙着在外面追他，可他竟然仍在清水镇。</p>

“明日清晨，车队就会出发，去高辛。”</p>

小六忍不住笑，玱玹再怎么想，也不会想到不肯去高辛的他会逃跑去高辛。小六对璟说：“我一直以为你最老实，没想到这么奸猾。”</p>

璟说：“明日会很辛苦，你靠在我身上睡一觉。”</p>

小六望着星星不说话，喑哑的声音传来：“我、是十七。”</p>

小六依旧望着星星不说话，半晌后，他的眼睛闭上了，头慢慢地歪过去，轻轻地搭在十七的肩头。</p>

十七一动不敢动，生怕把他惊走了，一直等到小六的呼吸低沉平稳了，他才微微地侧过头，温柔地看着小六。</p>

清晨，小六和十七随着镖车队，出了清水镇，向着南边行去。</p>

路上果然设置了关卡，盘查得非常仔细，旅人们排了长长一队。</p>

小六听到后边的人议论：“发生了什么事？竟然轩辕和高辛都在层层盘查。”</p>

“应该和神农义军有关吧，听说昨儿夜里，靠近清水镇的山里火光通明，有很多黑衣人拦截捕捉进山的人。”</p>

“唉，不会又要打仗了吧？”</p>

“唉，不知道，希望不是。”</p>

等候了半晌，终于轮到小六他们。先是士兵们询问他们来自哪里，去往哪里，一个神族的女子，拿着一方菱花镜，让每个经过的人都去照一下镜子。</p>

有妖族被照出了原形，还有人被照出变化了外形，都被带到一边仔细盘问。</p>

小六随着人流走过去，老实巴交地站住，那女子用菱花镜照了一下小六，镜子里的小六没有丝毫变化，女子挥挥手，示意小六可以走了。</p>

十七一直坐在车椽上，到女子身旁时，才跳下车，规规矩矩地把头伸到菱花镜前，女子看了一眼镜子，对他身后说：“下一个，快点！”</p>

过了关卡，小六和十七相视一眼，没有多话，依旧随着车队前进。</p>

因为接受盘查，耽误了赶路，镖车队伍的首领催促着：“快点，都快点，山里有妖兽，要赶在天黑前进入城池，否则等着喂妖兽吧！”</p>

紧赶慢赶，傍晚时分，镖车队伍到了高辛的国界。</p>

两侧山崖高耸，中间是不大的城关，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高辛的士兵站在城门口，检查着来往的行人车辆。</p>

也许因为玱玹没想到小六会进入高辛，所以这里的盘查一如往日，只有几个神族士兵，站在高高的城楼上，时不时扫一眼人群。</p>

小六和十七随着镖车队伍，顺利地入了关。</p>

路上渐渐地繁华热闹起来，镖车队的首领明显地松了口气，不再约束大家，众人都说说笑笑。</p>

天要黑时，镖车队终于进了城，首领熟门熟路地去了熟悉的客栈投宿。</p>

吃完饭，小六要了热水，舒舒服服地泡了个热水澡。</p>

小六穿好衣服出去时，十七早已经洗完。</p>

十七拿了帕子为他擦头发，小六问：“我们算是顺利逃离了吧？”</p>

十七回道：“刚才进入城关时，附近有一个灵力非常高强的神族。我怕被他觉察，立即完全收敛了气息，所以无法知道他是否留意到我们。”</p>

小六说：“也许是驻守在此的高辛军队的神族将领。”心里却有些忐忑。</p>

十七说：“不管是谁，都以不变应万变，晚上你好好休息。”</p>

小六也明白，只有休息好，才能以最好的状态应对各种情况。</p>

半夜里，小六听到响动，立即睁开眼睛，一个骨碌坐起来。</p>

他看到十七正把水泼洒到地上，又在榻旁放了半盆水，还用茶碗舀了水放在四处。做完一切后，十七坐到小六面前，“神族的军队包围了客栈，有两个灵力十分高强的神族，我一个都打不过。”</p>

小六低声笑，“如果真顺利逃掉了，我会对玱玹失望，现在看来，他还是有几分本事。”</p>

十七说：“我让你失望了。”</p>

“胡说，你没有！玱玹在以两国之力追逼我们，你以一己之力帮我，我们能逃到这里，已经是奇迹。”</p>

十七问：“你有多不想见高辛王？”</p>

小六想了想，说：“宁死也不见！”</p>

十七把一个狐狸形状的玉香囊放进小六手里：“我虽然打不过他们，但我应该能拖住他们。我的坐骑在东北方，你待会儿朝东北方跑，举起这个玉狐狸，模仿狐狸的叫声，它会去接你。”</p>

小六握住了十七的手，“他们会杀你吗？”</p>

“我是涂山璟，就算高辛王在此，杀我也需要仔细考虑，别的将领绝不敢擅作主张。”</p>

小六笑道：“那我就丢下你跑了。”</p>

十七揽住他的肩，语声在微微地颤抖，“让我看一眼你的真容。”</p>

小六微笑着摇头，“不。”</p>

十七凝视着小六，眼中是难掩的沉重悲伤。只要从这里出去，小六就可以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只要小六再不做小六，十七就再找不到他了。</p>

小六盯着十七，“你还是愿意冒着得罪高辛王的危险，让我一个人逃掉？”</p>

十七点了下头。</p>

玱玹的声音传来，“玟小六，滚出来！你再逃，我就打断你的狗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