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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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谷苦着一张脸抱了笤帚立在一旁：“姑姑，你老人家明知道……”</p>

我淡然宽慰他道：“凡事都有第一次，天雷你都历了的，还怕这个吗，我看好你哟。”</p>

他不甘不愿入了灶间。</p>

夜华托腮看我半日，低低笑道：“我真不明白你，明明青丘是仙乡，却让你治理得如同凡世。男耕女织的，倒不见半点仙术道法的影子。”他既没半点做客人该有的自觉，我也不需硬撑着主人的体面，懒洋洋笑道：“若什么都用术法来解决了，做神仙还有什么意思。这样他们已觉着很是无聊了，我正琢磨择个时候为他们备个战场，让他们意思意思打几场仗娱乐身心，免得闷坏了。”</p>

茶杯往桌上一磕，“嗒”的一声。他似笑非笑道：“这倒很有趣，若真有那时候，需不需我遣几员天将来助一助你？”</p>

我正预备欣欣然应了，灶间却突然传出来“嘭”的一声。</p>

迷谷蓬头垢面立在洞门口，手上还抄了柄硕大的调羹，幽怨地看着我。</p>

我哑了半晌，探过身子与夜华商量：“左右糯米团子已吃得打嗝了，我们三个成年的神仙，不吃东西倒也不打紧，这一顿，先算了吧。”又转身凛然与迷谷道，“速去凡界将凤九给我召回来。”迷谷抱着调羹拱手：“那支会她个什么名目呢？”</p>

我想了想，慎重道：“就说青丘出了了不得的大事。”</p>

话还没吩咐完，便被夜华拖了往灶间走：“添个柴烧个火，你总会吧？”</p>

小糯米团子摸着肚子半躺在一张竹椅里将我们看着，翻个身，呼呼睡了。</p>

事情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真是神奇。</p>

我与这位夜华君认识不过两天，眼下他却能挽起袖子身姿潇洒地站在我家灶台前炒菜，还时不时嘱咐我一两句“柴多了，少放些”或者“火小了，再添些柴”之类。</p>

恍然想起小糯米团子说他亲娘是东荒俊疾山上的一个凡人。唔，大抵夜华君如今挥得这一手好铲子，是他那薄命跳下诛仙台的先夫人教的也说不定。看他一只手汤勺一只手铲子舞得出神入化，我钦佩得不能自已，发自肺腑赞叹道：“这是先夫人教你的吧，先夫人委实好厨艺！”</p>

他却愣了愣。</p>

我方才想起，他那夫人早已魂飞魄散，见今这么提起来，岂不是揭人伤疤。</p>

火苗子滋滋舔着锅底。</p>

我咽了口唾沫，默默往灶膛里多添了把柴火。</p>

夜华将菜盛起来，古怪地看了我一眼，淡然道：“她同你一般，只会在我做饭时生个火加个柴罢了。”我讪讪地，不好接什么话。他转过身又去盛汤，轻叹了一句，“也不知遇到我之前，在俊疾山那破地方是怎么活下来的。”</p>

本是他自言自语，却便宜了我这双耳朵。这声叹息低且沉缓，无端将人勾得伤感。</p>

夜华做了三个菜一盆汤。迷谷已收拾干净，我便招呼他坐下同吃。</p>

夜华将糯米团子摇醒，又强灌了他许多东西。小糯米团子鼓着腮帮子，气呼呼道：“父君再要喂，再要喂阿离就变皮球了。”</p>

夜华慢条斯理地继续喝方才那杯凉茶，道：“吃成个皮球倒好，回天宫时我也无须带着你腾云，只需将你团起来滚上一滚，许就滚进你的庆云殿了。”</p>

小糯米团子立刻伏到我的膝头假哭：“呜呜呜呜呜，父君是坏人。”</p>

夜华放下茶杯，拿起一个碗来从汤盆里盛鱼汤，似笑非笑与糯米团子道：“如今你倒找了一座好靠山。”然后将满碗的鱼汤推到我面前，柔声道，“来，浅浅，你要多补一补。”</p>

迷谷一口饭呛住咳个没完。</p>

我双眼泛红将糯米团子从膝头上扶起，微笑地端起面前那碗汤，道：“乖乖，再来喝一碗。”</p>

夜华的手艺很不错，虽不待见那道鱼汤。其他三个菜，我吃得倒挺愉快。</p>

午饭用得舒坦，连带心情也开阔不少。是以夜华要我在狐狸洞帮他辟出个书房来处理公文，我应得十分痛快，将三哥以往住的邻湖的厢房拾掇拾掇就给他了。</p>

我原以为夜华此番是来找我算账，没想到半月下来，东海水晶宫的事，他却提也没提。</p>

每日大早，名唤伽昀的一个小仙便来敲门，拿走夜华日前处理好的公文，再带来些待批的新公文。</p>

据说伽昀是夜华案前司墨的文官，做事情很尽职尽责。</p>

起初我还每日趿拉着鞋子去给伽昀仙官开门，次数多了，这小仙官不好意思，我便再不关狐狸洞，只在洞口设了个禁制，教了伽昀小仙过禁之法，这才重得安眠。</p>

夜华大多时关在新辟出的书房中处理公文。早上将我拉出去散一散步，傍晚用过晚饭再拉我去散一回。夜里时不时还会找我去书房同他下一两局棋。我呵欠连天被他烦得没奈何，有几次下到一半便伏在案上睡着了。他却也不来提醒提醒，干脆一同和衣趴在棋案上就这么睡了。</p>

想那伽昀仙官来取公文，看到这幅情景，定免不了生些逦思。</p>

一个尽职尽责的神仙，并不代表他就是个不爱八卦的神仙。</p>

可叹直到天宫里那位素锦侧妃已派了仙娥到我青丘的谷口前再三催请夜华，我才悟得这一点。</p>

因了迷谷的缘故，我未有幸见得那位仙娥。</p>

只听当时一众看热闹的小仙嘻哈道，那仙娥缁衣飘飘，衣裳料子不错，脸却生得寻常。迷谷将她拦在青丘谷口，她甚倨傲与迷谷道：“我家娘娘也不是不能容人的人，况且还是未来的帝后。娘娘派我来，全是一片好心，白浅上神尚未同太子殿下行礼成婚，便交颈而卧终日缠绵，终是不太妥当，就连当年的天君，也不似这样。再则缪清公主方被请上天宫，太子殿下也不该冷落了她。”</p>

青丘本就民风旷达，不成婚便有了小娃娃也没甚新鲜，何况只是交颈而卧。一众小仙自是将这当作个笑话，没等迷谷开口，已将那仙娥打了出去。</p>

我将她那篇话在心中掂量一番，除了交颈而卧、终日缠绵有些失实，其他说得也不无道理。因搞不清夜华做甚要在我这里待这么久，正好寻了这个因由，将此事放到他跟前提了提。</p>

他正开了窗立在书案前临湖塘中的莲花。听我这么一说，皱眉道：“我想来你这里住便来你这里住，左右你才是我的妻子，旁的人管得着吗？”</p>

我呆了一呆，经他这么一提，才实打实重想起来，面前这夜华君，他的的确确是天君老儿红口白牙许给我的夫君。整整小了我九万岁的，呃，那个夫君。</p>

我哦了一声，回他道：“若我也是在正经的年纪成婚，现下孙子怕也有你这么大了。”</p>

他拿笔的手顿了顿，我斜眼一瞟桌案上那张宣纸，真是力透纸背的好笔法啊好笔法。</p>

他默然不说话，放下笔来定定望着我，一双眸子极是冷淡。</p>

我哈哈干笑了两声，转移话题道：“听那仙娥说，你将东海的缪清带上天宫了？”</p>

这话题看来转得不好。</p>

我单以为男人都热衷讨论女人。当年我做昆仑虚小十七时，每每惹了大师兄生气，一与他聊起哪家貌美的女神仙，总能轻易化解他的怒气。却忘了此番我已不再是当年昆仑虚上儿郎身的小十七，纵然男神仙们也热衷于讨论女神仙，却定然不愿同一个女神仙聊起另一个女神仙。想必，又是我唐突了。</p>

哪知男人心海底针，方才还十分郁郁的夜华，听闻此语淡淡然看我一眼，又重新拿起笔来蘸满墨汁，嘴角勾起来一丝笑纹，道：“站到窗边去，对，竹榻前，唔，还是躺下吧，将头发理一理，摆个清闲点的姿势。”</p>

我木木然照他说的做完了，才省起他原是要为我做幅丹青。</p>

他翩翩然画了一会儿，忽然道：“那缪清死活不愿嫁西海的二王子，她此前照顾我和阿离良多，我便将她带回天上做个婢女。待她哪天想通，再将她放回去。”</p>

我傻了一会儿，没想到他却说了这个。</p>

他抬起头来，眉眼间颇有些温情，缓缓道：“还有什么想要与我说，一道说了吧。”我的确有话要同他说：“手麻了，可以换个姿势不？”</p>

他怔了一怔，忽然笑了一声，又画了几笔，才道：“随你。”</p>

我最终在竹榻上睡着了。</p>

一觉醒来，天已擦黑。身上盖了件漆黑的外袍，像是夜华的，他人却不晓得去了哪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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