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第一百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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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月不见，燕尽欢的气色好像更差了些，几乎已经有了沉沉的暮气。</p>

他整个人裹在一层厚厚的狐裘里，在冬日的空气中脸上却依旧冻得失去了血色。</p>

听见沈秋庭的问话，他温和地笑了笑：“左右在楼中也没有别的事情，出来走一走散散心。”</p>

沈秋庭看他的模样，有些担心：“外面冷，先回去吧。”</p>

谁料燕尽欢摇了摇头，弯眼一笑：“再等一会儿，还有一个人要过来。”</p>

他话音刚落，另一艘金碧辉煌的飞舟就落到了众人跟前。</p>

陆乘火急火燎地从飞舟上跳了下来，一眼就看见了跟沈秋庭凑在一起的燕尽欢。</p>

他像是松了一口气，若无其事地走了过来，像往常一样嫌弃道：“不就是开了个破秘境吗？非要把本少主叫过来干什么？不知道从南域到东域路途遥远舟车劳顿？”</p>

他差点以为，这么着急把他叫过来是因为……</p>

燕尽欢耐心地听他抱怨完，好脾气地解释道：“你的机缘在这里。”</p>

陆乘手中的折扇开了又合，不冷不热地哼了一声：“有空管我的机缘，也不知道管管你自己。”</p>

沈秋庭敏锐地感觉两位好友之间像是有什么不太好的事情在瞒着他，燕尽欢却不肯继续说了，冲着众人客气地点了点头：“诸位随我来吧。”</p>

天机楼离此处不远，走路只有一盏茶的距离，在一座不大的小城中圈了一个东南角的位置，隔着一条街就是闹市，颇有几分闹中取静的意思。</p>

燕尽欢身边的小弟子开了门，把一行人都迎进了正堂。</p>

因为楼主身体一直不好，天机楼正堂里燃了上好的银炭，门窗都关得严实，泛着一股闷闷的热。</p>

刚从外面进来，冷热一交替，燕尽欢就忍不住低声咳嗽了几声，脸上也添了几分病态的血色。</p>

他浑不在意地回过头，看向沈秋庭，道：“秋庭，上次我说要给你算一卦，你还记不记得？”</p>

修真之人多少都信点天命，能得他自愿算上一卦是多少人求不来的好事。</p>

沈秋庭却没有在意他这句话，而是皱眉反问道：“尽欢，你的身体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p>

上次在北域还能说是因为解咒损耗了心神，现在呢？</p>

燕尽欢并不惊讶他的敏锐，笑了笑：“既然你不愿意算，那就先来算算清虚道君的下落吧。”</p>

沈秋庭眉头皱得更厉害了：“你别转移话题。”</p>

他还想继续问，却忽然被陆乘伸手搭上了肩膀：“先别问了。”</p>

沈秋庭像是明白了什么，张了张嘴像是想要说些什么，终究还是闭上了嘴。</p>

几个人沉默地看着燕尽欢一个人忙忙碌碌，不过一两个时辰的功夫就将清虚道君大致的方位交到了他们手里。</p>

不出所料，清虚道君所在的位置正是那个新开的秘境。</p>

一通折腾下来，燕尽欢的额头上已经冒出了一层虚汗，却还是礼数周到地对众人道：“客房已经安排好了，诸位可在天机楼休息一夜，再前往秘境。”</p>

沈秋庭冲着白观尘使了个眼色，让他带着凌云阁的其他人先出去，自己跟着陆乘留了下来。</p>

他看向燕尽欢，直截了当地问道：“没有办法了吗？”</p>

燕尽欢摇了摇头，面上看不出半分怨怼的神色：“燕某不过一介凡人，这上百寿数已经是向上天借的，足够了。”</p>

他这一生勘过无数因果，对生死之事早就已经看淡了。</p>

陆乘脸色白了白，坚定道：“我听闻海上秘境中有洗髓草，可以生灵根……你等等我，我去给你取来。”</p>

“不必了，”燕尽欢又摇了摇头，笑容温和，“不是每个人都想要修仙的。”</p>

陆乘焦躁地转来转去，终于忍不住又问了一遍：“真的没有办法了吗？”</p>

燕尽欢没有说话。</p>

陆乘终于绷不住，气冲冲地推开门就离开了。</p>

“你也早点回去吧，”燕尽欢头疼地揉了揉额角，对沈秋庭道，“记得看着他点，别让他做傻事。”</p>

沈秋庭刚想开口，却觉得喉头哽得厉害，他费了很大的劲才稳住了汹涌而来的情绪，尽量平静地问道：“大概什么时候？”</p>

燕尽欢愣了一下，掩盖了一瞬间的僵硬，哭笑不得道：“不会这么快，少说还有一两年活头吧。”</p>

沈秋庭深深看了他一眼，道：“好，等来年我跟陆乘再来看你。”</p>

燕尽欢笑了：“东域别的不说，春日的花开得极好，且都是九州其他地方少见的品种。到时候你们来了，正好可以去无尽海看花。”</p>

沈秋庭不再多说什么，沉默地走了出去。</p>

等人都走了个干净，燕尽欢一个人坐了一会儿，脸上惯常挂着的温柔笑容才一点一点落了下去。</p>

他叹了一口气，把一直跟着他的小弟子叫了进来。</p>

小弟子眼睛红红的，一进来就“噗通”一声给他端端正正地跪下了：“师父！”</p>

燕尽欢温柔地把人扶了起来，安慰道：“瑾儿已经长大了，不能哭鼻子了。师父这段时间教给你的东西都会了吗？”</p>

小弟子忍住眼泪，拼命点头。</p>

燕尽欢有些释然地松了口气，道：“打水来吧，我要沐浴。”</p>

“是。”</p>

*</p>

沈秋庭走到廊下，见那里等了一个人。</p>

天已经黑下来了，天空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飘起了细雪。</p>

白观尘见他出来，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把手上的伞撑到了沈秋庭的头上。</p>

今日观燕尽欢的模样，已是生机断绝时日无多之相。</p>

沈秋庭和燕楼主是多年好友，遇到这种事情，心里肯定不好受。</p>

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这种时候陪在他身边。</p>

沈秋庭沉默地揪了一会儿他的袖子，忽然面色苍白地笑了笑：“他说的也对，不是所有人都乐意修仙，奢求长生的。”</p>

若是不求长生，只求寻常人的柴米油盐和生老病死，未必不是美满的一生。</p>

可是燕尽欢这一生，既没有机会求道长生，也没有机会像寻常人一样生老病死。</p>

*</p>

第二日一早，一行人出发的时候，下了一夜的细雪已经停了。</p>

一轮新日挂在天空中，映照得满街细雪柔和而明亮。</p>

来送客的是一直跟在燕尽欢身边的小弟子。</p>

沈秋庭一直没看到燕尽欢的身影，心里忽然一动，若有所觉地看向了小弟子。</p>

小弟子将一块解签用的玉简交到沈秋庭手里，嗓音哽咽道：“这是师父的最后一卦。师父说沈前辈这次出行有一劫，破解之法已经在这玉简中了。”</p>

就像燕尽欢上次说的，这一卦终究是要算的。</p>

小弟子说着说着，眼眶一下子红了，却还是挺直了稚嫩的脊背，宣布道：“家师已驾鹤了。诸位是家师的朋友，若将来有所求，天机楼必义不容辞。”</p>

小弟子将燕尽欢的交代转述完毕，便走了回去，吩咐守门的弟子关了门。</p>

按照天机楼的规矩，楼主仙逝，天机楼要闭门谢客一个月，新任楼主才可以重新起卦。</p>

他们这一门窥视天机太多，少有人能寿终正寝，却还是一代又一代地传下来了。</p>

师父死了，但天机楼没有倒下。</p>

他们这些小辈依旧可以支撑门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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