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东边日出西边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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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起来像什么故人重逢, ”仇薄灯素净的指尖轻轻叩击石台，“不过未必不会是什么江湖骗子，毕竟侠客失忆后, 误把仇敌作知交，也是经久不衰的戏码了。”</p>

“你怎么还是那么喜欢看戏？”白衣人也不生气，笑了笑，冲淡了他身上那种如帝如君般的尊贵, “什么都不记得了，还记得千万种戏里的桥段？早知道该给你带盒银泥红脂，让你一个把好坏都登台唱尽算了。”</p>

“的确。”</p>

仇薄灯一按石台，从圜坛上跳了下去。</p>

袍袖如鹤展开，他落向池面，却没有陷没进水里。他踏在青瓷盏上, 隔着粼粼水波和烛火与白衣人遥遥对峙。</p>

“不报名姓吗？”</p>

“名姓么……”白衣人扫了一眼银湖中的灯盏, “姓怀, 名宁君。”</p>

“怀宁君，这假名编得没水准。”仇薄灯踏着一片片青瓷, 从湖面上走过, 衣摆擦过火焰分毫未损, “虽然一时半会记不起来, 但总觉得就算我以前认识你, 那也绝对是‘话不投机半句多’的类型。所以……”</p>

他抬起眼，眸光冷锐。</p>

“有话就直说。”</p>

“有仇就拔刀。”</p>

青瓷投在湖底的阴影随水纹缓缓移动, 潜藏着无数瞬息万变的危机，仇薄灯的话仿佛令潜伏着的凶杀骤然绷紧。他与白衣人之间的距离已然很近，已然是拔剑挥刀厮杀的最佳距离。</p>

怀宁君摇了摇头。</p>

“你想多了，”怀宁君说, “我只是来请你看一场戏罢了。”</p>

“什么戏？”</p>

“东边日出西边雨。”</p>

…………………………</p>

雨。</p>

寒透骨髓的雨。</p>

“见鬼。”陆净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战，握刀的手都有些哆嗦，“死秃驴，你他娘的是想冻死我们？”</p>

不渡和尚皱着眉头，做了个小声点的手势：“几位施主莫要高声，我们并未出阵。”</p>

“并未出阵……”</p>

左月生皱着眉头，环顾四周。他们站在有几分熟悉的街道上，屋脊牌楼笼罩在蒙蒙细雨里，起伏斜飞的线条虽然还是显得十分阴沉黯淡，但已经不再是先前的那种一片灰沉。周遭的景象看起来，更像真实的鱬城——赤鱬未醒的鱬城。</p>

左月生心里略微地打了个寒战。</p>

这是他第一次亲眼目睹赤鱬休眠的鱬城，岂止不瑰丽不辉煌，简直孤凄如鬼城。</p>

不渡和尚说他们还未出阵，那这又是哪里？</p>

不渡和尚叹了口气，把自己黯淡了许多的佛珠举起来给众人看：“贫僧这串佛珠是佛陀亲赐之物，贫僧原本是想凭借它强行破开幻阵，带诸位重返鱬城，以证清白。没想到佛珠将我们反过来带到了舟城祝的‘迷津’里了。”</p>

“舟……”娄江顿了顿，“舟谁的‘迷津’？什么意思？”</p>

“唉！！！迷津就是‘心魔’‘心障’一类的，称呼不同而已，意思差不多。”不渡和尚愁眉苦脸地叹气，“这事可就得怨我们佛宗的那些老家伙了，天天一口一个普渡众生普渡众生，整个法器都想着渡世济人，也不分分敌我。”</p>

原来，不渡和尚的这串佛珠又名“渡迷津”。</p>

入幻阵的人，心神被幻术所迷，算“迷津”的一种，因此不渡和尚觉得能够借佛珠的“渡迷津”神通出去。但他万万没想到，这幻阵是以灵识控制的，除了入阵者的心神外，布阵者的心神也是和幻阵相通的……舟子颜都能忘恩负义地弑师杀人，那铁定也早迷失本心了嘛。</p>

“以贫僧的修为，似乎暂时无法驱动佛珠，让它直接渡化舟城祝，所以它索性把我们带进舟城祝的记忆里了……”不渡和尚无可奈何地一摊手，“意思大概是，让我们想办法把舟城祝引出迷津。”</p>

“大爷的，”左月生抽了抽嘴角，“这也太坑了吧？这小子一心想杀我们，你这破珠子居然还指望我们去感化他？我们拿什么感化？就算我们带把剃刀跑过去给他剃个秃头，他也不见得就会立地成佛啊！”</p>

“嘘。”</p>

娄江一打手势，眼睛死死地盯着街巷的另一头。</p>

“他来了。”</p>

只见舟子颜果然牵着一个孩子走了过来，几个人下意识想躲，但双方距离极近，街道两侧又没什么东西好遮身，仓促间舟子颜走到了面前。</p>

众人惊得个个手按刀剑。</p>

“快到家了，不能再和你娘吵架了。”</p>

“可是，我想当祝女。”小姑娘揉着眼睛，“子颜子颜，你和我娘说好不好？你现在是祝师了嘛，你和我娘说，我娘会同意的。”</p>

“这个……”</p>

一大一小沿着街慢慢走远了。</p>

左月生慢慢地松开刀剑，和陆净对望了一下。</p>

迷津里的舟子颜，比他们见到的时候要更年轻一些，还只是名祝师，哄小孩的架势也远没有他们见到时那么轻车驾熟……说实话，他们和舟子颜也没什么交情，猝不及防被暗算时心情更多的只是种“日你大爷，居然敢对老子下手”的愤怒，甚至还想过，这姓舟的是不是像枎城前城祝一样，又是一个王八羔子。</p>

但舟王八又好像和葛王八有点不一样。</p>

左月生和陆净还在纠结，娄江已经越过众人，径自跟了上去。</p>

左月生一拍大腿。</p>

靠，怎么忘了，他们这里还有个人貌似曾经是舟王八的迷弟来着！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以至于大家都忘了这点，现在想想，刚刚在幻阵潘街上，娄江挥剑的气势简直就是前所未有的凶悍。</p>

“走走走，跟上跟上。”</p>

左月生一挥手，尾随其后。</p>

一行人快要绕过街道拐角时，前面走的舟子颜忽然停下脚步，低下头对小姑娘说：“你在这里等一会不要乱跑，我去和你娘先说一下。”</p>

小姑娘乖乖地站住。</p>

舟子颜摸了摸她的脑袋，向前走去。</p>

娄江离他最近，一开始还以为他是发现了什么，手指下意识地攥紧剑柄。但很快，娄江便注意到了不对，舟子颜自己一个人绕过街角，悄无声息地站在一处檐角下，垂下眼帘，静静地听着从院子里传出来的谈话。</p>

“……又比去年晚。”</p>

“日头也不出雨也小了，这下去可怎么办啊。”</p>

“……”</p>

娄江明白了。</p>

舟子颜不是发现了他们，而是听到了院子里的谈话，所以让孩子先留在街角等等。只是娄江有些不懂，这些谈话和舟子颜的迷津又有什么关系。</p>

正想着，院子里的对话逐渐变得激烈起来。</p>

“他一个人拖累我们，当初就不该……”</p>

“你瞎说什么！”男人粗暴地打断，“你这婆娘懂什么！”</p>

“我是婆娘，你们说的那些大道理我不懂，”女人发狠，“那你倒是说说，他又做了些什么？他自己吃喝不愁要什么山海阁给他什么，那我们鱬城呢？我们鱬城怎么办？”</p>

“他不是回来了吗？”</p>

“回来，回来有屁用。”女人冷笑，“当祝师又算什么，反正城一死，他照样回去当他的山海阁第一天才，耽误得了几年？又有好名声，又有远大前途，多划算的买卖。”</p>

“……”</p>

娄江转头去看舟子颜。</p>

舟子颜苍白地站在原地，等争吵结束过了一小会，他抬手揉了揉脸，若无其事地走上去，敲了敲门。</p>

“谁呀。”</p>

“杨婶，是我。”舟子颜温和地应。</p>

院子里仿佛有东西被打翻，脚步声急急地传了出来，门嘎吱一声被打开，露出一张慌张的妇女脸庞：“啊，子颜，是你啊，快进来快进来……老头子快去拿枣子！”</p>

“不用了，”舟子颜神色如常，略有些歉意，“我刚刚遇到兜兜了，她说怕你骂她，不敢回来。”</p>

“这死丫头。”妇女一边道歉，一边把人往里让。</p>

后面的对话渐渐地就模糊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