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琳琅冷笑,他若服软妥协,也许他们不必如此针锋相对,偏偏他说话夹枪带棍打到她的痛处。“是啊,我姓月,是谁害我全家灭门,让我不得不投靠陆府,改姓易主,荒唐至极!”
他颓丧地松开手,根本没有立场挽留她。他多次与纪青岚提及要去陆府提亲,纪青岚以各种理由拒绝,他不算个至情至孝之人,母子感情疏离,可论及三书六礼的结姻,他一个大老爷们公务缠身,实在是需要有人分担,况且琳琅与他势成水火,他没有胜算,恐怕会碰上一鼻子灰。“我可以拿命还你。”
“纪忘川。我要不起你。”琳琅轻轻软软地喊了声,“爹娘的仇,我根本无能为力,我杀不了你,即便杀了你,也不过如此。你只是个棋子,真正要灭我月家的另有其人,对么?”
她没有被悲伤冲昏头脑,一如既往的聪慧,只是聪慧过了头,仇恨放不下,她选择了逃避。纪忘川应不下去,他不能让琳琅陷入更执拗的泥淖中,就算琳琅知道真相,除了无的放矢的仇恨,还有永生永世无法排解的悲痛。除非,他能推翻尉迟云霆的皇权,这简直是不可想象的天方夜谭。
纪忘川清高地俯视她,冷静说道:“月琳琅,我可以给你两条路。”她扬起如墨漆黑,如星璀璨的眉眼,等着他的宣读。“杀了我,或者忘记仇恨。”
他依旧霸道,连妥协都强迫的口吻那么很生硬。
琳琅缄默如死水,泛不起微澜。两条路她都做不到,她连反抗都做不到。一定是被命运下了降头,才会对纪忘川这般死心塌地,除了让他心痛,她没有别的方式去报复他。“大将军注意举止,王府上请了官媒已经下了聘书,琳琅眼下是别人的未婚妻,还请放尊重些。”
他顿觉心寒齿冷,琳琅太聪明太执着,她不以命搏,却用软刀子戳他心窝,让他将死不死,困尽一生。“你想嫁给王世敬,没我的允许,哪怕让他过了三书六礼,他也上不了婚床。月琳琅,别考验我的耐心,别逼我发疯,我会杀尽每一个想娶你的人。”
“那也行。”琳琅松松泛泛应了句,“我绞了头发做姑子,青
灯黄烛了残生。”
他冷下脸,阴鸷看她,不再跟琳琅耗耐心,他属意的女子除了成为他的女人,不能有别的退路。“那我只能给你第三条路,现在就成为我的女人!”
琳琅惊惶地看他,琥珀色的眸子冷漠如冰,毫无温情。“佛门重地,不能沾染污秽!”
“你也晓得佛门重地,你偏生要这样逼我。”他以身将压过去,俯身去吻她的唇,那滋味百转千回,梦中怀念过无数次。如今以强迫的方式再次亲吻,这种卑微的索求让他鼻子微酸。卑微又如何,他便是这样爱她。
琳琅害怕得躲藏,却无处可藏,她颤抖的身躯簌簌抖落满身的防备,只留下无助。“不要……不要……纪忘川,别让我恨你。”
软话重话都不能再动摇他,蹙眉冷对,要么深爱,要么极恨,不到极致,决不罢休。“恨吧,你已然这样恨我,不差再增一分。”
琳琅做过粗活,有些力气,抬起膝盖踢他两腿之间,却被纪忘川眼明手快一手按下膝盖。“这要是踢坏了,你会后悔莫及。”
他趁势一手箍紧琳琅双腕,另一手揽腰抱起琳琅,强蛮之力扔到观音神像前供奉台子上。琳琅转头就看到观音澄净清明的眼,温婉慈祥的面容,明黄的经幡垂挂下来,台子一边放置供奉果盘和糕点的瓷盘,香炉上还焚着三支清香。
琳琅羞恼,怒骂道:“作孽!放开我,菩萨都看着呢!”
她的锤锤打打,不过装点了情趣,爱到了极处,便是不疯魔不成活。“你这般大吼大叫,是要把别人都引来么?我是不怕,你只管放声大叫,人来得越多越好,看陆王两家如何联姻!”
他吻她的唇,撬开她的檀口进入寻找她的齿间,但她却苦痛地咬他的舌头,喝到了鲜血的味道。他没有推开她,忍住疼痛任她咬,他赌一口气,赌她爱不爱他,如果不爱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咬下他的舌头。
琳琅吓呆了,滚热的血,仿似烫在她心上。她没有再咬下去,满腹委屈,终究是不由自主地心疼他。
偏房外有三三两两人来人往,琳琅瞪大眼睛看纪忘川,口不能言,正被他的嘴堵着。他
不慌不乱地狡黠一笑,抱起她一阵回旋,跃上神台躲在观音像背后。
门推开,蓉姑姑躬身引陈其玫跨入,其后跟着张宝盈、阮心梅、陆云淓和两三个女婢。
张宝盈状似无他的问道:“才刚看到琳琅,这会儿功夫不晓得跑哪里去了?”
阮心梅贼嘻嘻道:“谁晓得,终归是野性难驯,爱外跑,娘家管不住,以后夫家管着,只要别出什么岔子,折损了咱们陆府的清誉就好。”
陈其玫板起一张老面孔,低沉吩咐蓉姑姑。“快去找找看,别是第一次来兜率寺给迷路了吧。”
蓉姑姑应了是,赶忙跑出去找琳琅。
纪忘川捂着琳琅的嘴,两人大眼瞪小眼躲在观音像后,竖起耳朵听着房中央一行人絮絮碎语。
陆云淓的视线环顾了一圈,纳闷道:“我刚才好像听到琳琅的声音,只这一会儿没了踪影。”
琳琅紧张得手心冒汗,生怕陆云淓往观音像这边望,揭穿了她跟纪忘川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如今又是衣冠不整,一身狼狈,着实百口莫辩。纪忘川则是处变不惊,巴不得被人揭穿,坏了名声,也不能嫁给他人,总归还是他来收拾残局。
陆云淓仔细打量着供奉台,放在青玉盘上的雪梨翻了个儿,按说佛门僧众最讲规矩,大到何时敬香,何时念佛,何时安寝,小到如何摆放供品都有讲究。她走近供奉台,一尘不染的台子,让她心奇。
琳琅听到云淓轻缓有力的脚步声,心直直栓到了嗓子眼。就怕云淓往观音像后看,那她真是没处打洞钻了。她怨恨地盯着纪忘川,他倒是气定神闲地微笑。
阮心梅笑颜深深道:“都说兜率寺偏殿里的观音菩萨求姻缘是顶灵验的,云淓,你赶紧求一支姻缘签,等无树大师来了,让他给你好好解一解。”
云淓被阮心梅一提点,求签罐正好在眼前,便双手合十虔诚地跪在蒲团上,只听竹签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地上掉出一支竹签。“二十二签。”
无树大师赶巧进门,一众妇人朝大师行礼示意后,云淓拿着签文上前请教。他看了云淓手中的签文,露出一脸沉稳,说道:“喜赴琼林宴
,金盘捧玉杯,题名龙虎榜,美名天下传。”众人听大师背诵签文,从字面意思而言应该是绝好的前程,都止不住连连颔首。“求什么?”
张宝盈道:“劳烦大师给小女指点姻缘迷津。”
“夫妻去鸣琴,静来鸾凤吟,蹉跎延岁月,失雁杳难寻。”无树大师捻白须凝思片刻,“姻缘可成,不日将至。”
听无树大师所言,并非上上签文,却道婚姻可成,不免心里有些纠结,张宝盈道:“大师,是否有难言之隐,不妨直说。”
无树大师解释得颇为玄异。“命数天定,自有分晓。”
陆府是兜率寺的大客,历年都敬献不少香油钱,无树大师不得不应付一众女眷。陈其玫走到大师跟前,掏出一张写着琳琅生辰八字的纸。“恳请大师给小女看一看姻缘。”
无树大师看了纸上的生辰八字,再看眼前的女眷,问道:“令爱在何处?”
陈其玫道:“许是迷路了,大师不妨对我直言。”
无树大师掐指冥思片刻,道:“天复地载,万物仰赖,鹤鸣九宵,声闻雷音。”
陈其玫问道:“大师,何意?”
无树大师看着陈其玫,缓缓道:“恕老朽不能透露太多天机,令爱贵不可言,只是前途多凶险。艰难困苦玉汝于成。”
陈其玫自发往王府的姻缘上靠拢,与皇亲国戚结亲,可不就是贵不可言,如此想来,姻缘必成,心中添了三分欢喜。
众人又围着无树大师,问了家宅、岁君、谋望、出外、合伙、求财,大师一一应付之后,众人才离开观音偏殿。
琳琅长长地出了口气,在青烟佛寺中一呆,戾气消磨了大半,纪忘川不再纠缠琳琅,仔细把她抱下地。
两人相顾无言,琳琅嘴角衍出血渍,纪忘川用大拇指轻轻替她擦拭。
纪忘川欣慰笑道:“我放心了。”
琳琅挑眉仰望他,问道:“放心什么?”
“无树大师批姻缘,天复地载,万物仰赖,鹤鸣九宵,声闻雷音。”双手按在琳琅的肩头,微微俯下身,“王世敬那厮如何配得上天复地载,万物仰赖?命中与你无缘,不过都是在你命途中
的渣滓罢了。”
琳琅扯下纪忘川的手,刻意保持距离,冷漠道:“若尽信无树大师所言,王世敬固然不配,那么当朝正二品神策大将军就能匹配天地二字?恐怕除了当朝天子,无人能堪当,那么琳琅的确是贵不可言。”
纪忘川被琳琅塞得无语反驳,琳琅寻着他晃神的空隙,往偏殿门口跑开去。他看着琳琅落荒而跑的身影,再也伸不出手去挽留。
琳琅跨出门槛与四处找寻她的锦素撞个满怀,她失落地伏在锦素肩膀上,隐隐啜泣了好一会儿,锦素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纪忘川凌然清傲的身姿从观音偏殿内跨门而出,他冷静地看了锦素一眼,眼神在琳琅身后停了片刻。“照顾你家小姐,别使心眼,否则你会自食恶果。”
锦素晓得他们之间的纠葛,琳琅想爱不能爱,一心栓在家恨之上走不出,纪忘川则全无顾忌,不择手段要把琳琅弄到手。锦素强硬地撑起底气,质问:“大将军是正派人,欺负我家小姐做什么?”
纪忘川颐指气使,低沉警告道:“我与琳琅的渊源,恐怕你最清楚,何至于此,你更清楚。留着你的命,不过要你照看琳琅。”
琳琅转身睨视他,抬手拭去婆娑泪眼,对锦素说道:“走吧,他们正在四处寻我,事非还不够多么,没得又落人口实。”
琳琅与陈其玫等人汇合,托辞迷路为由,躲过了众人的询问。陆府上的女眷在后院暂作停留,寺里置备了素席款待。琳琅食不知味,草草用了些白饭,陆从白看在眼内,当她是不想嫁给王世敬,又无力反抗,忧思伤身。
用膳之后,陈其玫带领一众女眷原车返回。琳琅疲累地趴在车窗上,望着一蓬蓬的蒿草逆行而倒,伤嗟自身。
纪忘川站在兜率寺顶,俯瞰莽野,陆府女眷的浩浩荡荡的车队,在他眼内蜿蜒成蛇,似乎在人群中,他看到那一星半点的鲜色。
项斯伫立在他身后,拱手作揖。“主上,琳琅姑娘只是孝心情切,您还需给她些时日。属下相信有情人终成眷属。”
纪忘川嗤笑了一声。“矫情。”
项斯赧然自愧,连连垂头更深。项斯从腰佩
的书画筒中抽出一卷陈旧泛黄的薄宣,双手托举过纪忘川眼前。“主上过目。”
薄宣业已斑驳,纪忘川小心翼翼地展开,画卷之上勾勒出歌舞盛宴、君臣同欢的场面,人物面貌栩栩如生,舞池中央异国舞姬展示十八伽蓝朝圣舞。崇高祖目光如炬,望着舞池中央众星拱月烘托而出的少女,纤腰玉臂,容貌昳丽,两人眉目传情,不似初见。
纪忘川心中戚戚然,不由自主潸然,这一刻突然很熟悉,好像似曾相见,却从未相见。他看着画作下的题字,距今已经是二十四年之前。
情绪斯须波动,他很快掖平心中的波澜,审视画卷上起舞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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