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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她整好衣衫走出去,尉迟珩已经走了,空留余韵罢了。午歇的瞌睡虫都跑散了,她正想着出门一趟,去嫣华宫看看芙仪近况,摸一摸芙仪的心意。
嫣华宫人烟冷清,宫巷两道生了杂草,宫闱局前阵子忙着调查皇上中毒一案,如今案情了结,却也荒废了正事。
琳琅曾请旨给芙仪派了个照顾起居的婢子,皇上素来不理会这种琐事,由得她做主便罢。琳琅请婢子通传了声,便入了陈朽的大殿。昔日繁华早已随了烟云散去,今日殿中焚香诵经倒是沉湎了不少心绪。
芙仪沉淀了数月,温婉了不少,眉间多了一分舒展。“贤妃娘娘您来了,听闻前阵子您出了事儿,可惜芙仪如今人微言轻,又不能出宫看望,还得烦劳着娘娘记挂着。”
琳琅温和地笑道:“都过去了,水落石出,没什么大碍。一阵子不见你,看你心气平和,本宫也就放心了。”
芙仪瞅了眼琳琅的小腹,虽说久居冷宫,毕竟后宫中没有秘密,婢子在后宫中行走,总难免听到些风声。“听闻娘娘有身子了,真是可喜可贺。您与皇上恩爱,真是羡煞了旁人。”
琳琅和缓地颔首,摸了下小腹,她每次抚摸小腹,都有一种油然而生的幸福感,嘴角漾出的笑意遮也遮不住。
这一幕当然落在了芙仪的眼内,她心底五味杂陈,她曾经也有过这般的喜悦,只不过不如琳琅来得纯粹。她爱纪忘川,用尽了一切的自尊心爱着,自以为怀着他的孩子,却得不到他的半分关心与怜爱,她以为只要孩儿出生,便能缓和夫妻之间的关系,和睦共荣,原来一切不过是她的假象罢了。
午后的嫣华宫,寂寞冷清,冷风幽然而过,吹进殿中牵起裙角。琳琅畏寒怕冷,不禁打了个哆嗦,静如忙给她披上披风,围上紫貂绒围脖。芙仪见状,忙让婢子关了宫门,点了些炭火取暖。
芙仪问道:“娘娘畏冷?按理腹中揣着小火炉,该怕热才是。”
芙仪闻似无意之语,倒是让琳琅这个有心人听出了别样的意味来。邹佩衍支支吾吾不肯直言,也许与她畏冷有关。难道真是她的孩儿出了点岔子,尉迟
珩不忍心告知她便拖延着。
琳琅捂着茶盏暖手,闲叙了几句,倒是差点把此行真正的目的给漏了。“本宫此番前来,倒是有些话要与芙仪说。项大哥凯旋回朝,你若是有心,本宫设法安排让你们见上一面。有缘无缘,总归看你俩有没有这个造化。”
芙仪起身曲膝一福,道:“多谢娘娘成全。芙仪自知皇上一贯从未将芙仪看在眼内,芙仪的存在是皇上的污点。娘娘本该让芙仪在冷宫中自生自灭,难为娘娘菩萨心肠,愿意为芙仪了却一桩心事,芙仪此生哪怕老死冷宫,于愿足矣。”
琳琅虚扶了芙仪一把,让她起身不必多礼,而后问道:“你若见到他,你想同他说些什么?”
芙仪攥了攥手,稍有些局促,摇头道:“芙仪不知。他是孩儿的亲生父亲,也许我只想见一见他,看看孩儿到底是像他多一些,还是像我多一些?”
琳琅不忍细听,那段她早已封存的往事,又怕被芙仪动容地揭开伤疤。她和尉迟珩第一个孩儿尚不足月便已在颠沛流离中夭折,那孩儿是什么相貌,她根本无从知晓。她不由地抚了抚小腹,这个孩儿无论如何也要保全下来。
从嫣华宫出来便迎头赶上了一阵冷风,琳琅吃了口风咳嗽起来,静如担心地拍着她的后背。即便穿戴温暖棉厚,但清瘦的脊骨,从后背便能摩挲出一二。“主子,以后这档子事儿,您不必亲自走一趟嫣华宫。您写个纸条,婢子替您跑个腿便成。入冬了风大,过阵子怕是要下雪了,您还是安心在蓬莱殿里养着,凡事等过了冬开了春,您在谋划呗。”
琳琅扶着静如,笑道:“静如,帮我去查证个事儿。”
静如躬身听着,“您说。”
琳琅素来冷静敏锐,她对芙仪有八分的同情,但仍有两分自我保护的戒心。“宫闱局有没有给嫣华宫送过炭火?”
静如担忧问道:“娘娘觉得这前朝公主有问题?”
琳琅的表情淡淡的,但她的疑虑却很深。“许是我多虑了,但宫闱局给各宫的炭火都是按照位分派发的,嫣华宫是冷宫,芙仪无名无份,宫中怎么会有炭火?若不是宫闱局送的,那
究竟是谁人送的?难道芙仪在后宫中还有相识之人?”
静如谨慎地颔首,贤妃敦厚,但心里亮堂得跟明镜高悬似的,想糊弄她也实在非易事。
宫巷冷漠,高强林立,穿堂风吹过,益发犹如数九寒冬。
琳琅慢悠悠地走在冷静的巷陌中,起初她入宫的不适应逐渐随着光阴而逝去,腹中有了新生的希望,人生充满了无限的底气,过去种种担忧都早已不在话下。她挺起胸膛,看着夕阳落下地平线,长长的甬道慢慢推开了墨色,如此静谧而苍凉。她从未有如此雅兴看过宫中的落日,圈禁于苑囿之中,再是壮美的景致,都被一屋一瓦一巷一道给遮蔽了大半的美。
尉迟珩怕琳琅行走宫中疲累,特意给她单独配置了辇轿,但琳琅去嫣华宫是隐秘之事,就借口要出宫闲暇散步。
琳琅走到偏西的凤阳阁,一群宫人围拢成团,人头簇拥。琳琅一时好奇,让静如陪着走近去看看稀奇。
太监和婢子们一边看着一边慎得慌,胆子大地睁眼看,胆子细的遮住了半边眼,围拢中间的是宫闱局派来的专门在水井里捞玩意儿的太监。宫里的水井,每一处都有个不太平的故事,那个宫少了婢子若是不回来便不用找了,八成给水鬼做了媳妇。
捞玩意儿说穿了就是捞尸体,琳琅没见识过,凑在人群最外层也不知道他们在忙活什么。她沉默以待,就看着太监撸起袖口,麻绳穿过水井上面的木钩,左右架上木棍开始吭哧吭哧转动。
大家都议论纷纷,不晓得捞上来的婢子太监是得罪了哪宫的主子,也不晓得能不能依稀辨认出容貌来。
麻绳抡得越来越紧,太监越发吃力,想着尸体是快要见顶了。
琳琅听到捞尸体的太监说道:“好家伙,这可不轻呐,敢情是泡发了吧。”
旁边的人啐道:“死人的事儿,你也敢打趣,活腻。”
天阴沉下来,日头没了影儿,寒风阵阵透着阴气。
琳琅意识到情况不妙,抽紧了披风的围领。静如头皮发麻,这宫里头诡秘的故事海了去,今儿个就怕见真章,扯着琳琅打退堂鼓。“主子,这不是您该看的,
咱们早些回去吧。”
琳琅回望了静如一眼,“都是一条性命,捞上来叫人认认,说得出姓名的,给立个牌位,早些超度入轮回,也算做一件好事。”
琳琅声气一出,宫人们这才醒过神反过味来,敢情身后站着一位正宫娘娘,他们还唧唧歪歪地自顾自斗嘴。当即吓得魂不附体,一个个扑腾腾跪在石板上向琳琅请安请罪。
琳琅也好相与,犯不着跟宫人们耍威风,让他们都起身,命太监赶紧捞上来才是。太监得了令,卯足了十二分的力气,猫着腰吭哧吭哧地转动木棍。
好一会儿,麻绳被拉扯得结结实实,木架轱辘连轴转,尸身可算是露了脸。静如连忙遮住琳琅的脸,怕看了晦气,更怕琳琅做恶梦。
尸身浸泡有一阵子了,足足发了两倍大小,看身形十足是个男人。看他这一身打扮像是文官,面容面认不清,活像个泡发了的白面馒头。捞尸体的太监就是干体力活的,胆子自然更大些,凑近扯开男人的裤裆一看,忙噎了口气,居然是个齐全家伙的男人。
太监猫腰跟琳琅回禀,“贤妃娘娘,这尸体辩认不清,却是个男人。”
“男人?”琳琅诧异地回转身,在宫中死太监死宫婢都是常事,死了个齐全的男人就是件大事了。要不是哪宫思春的女子招了野男人进来,那便只有一个可能,是宫中的御医。宫中进来的确少了个御医,过去整日替她请平安脉的赵永康,要说把她这凋敝不堪的身子调理成如今怀孕三月确实不易,她也算欠了赵永康一份人情,如果这尸体真是赵永康,那她绝对有责任还他一个公道。“快去请仵作,本宫要验明正身!”
琳琅如此大胆应对,倒是把静如给吓坏了,她只好梗着脖子直挺挺地站在琳琅边上照看着。
入冬的时光飞逝特别快,才说话的工夫,天已经黑透了,就跟墨鱼吃了瘪,赶紧洒了一堆墨汁之后逃窜似的。
凤阳阁宫婢太监听到了外间的响动,点了宫灯提出来,昏昏幽沉的光线照得躺在地上的尸身更是可怖荒凉。
慎刑司派出的仵作不消一炷香的时间就到了,琳琅等在凤阳阁外的风雨
亭中等着仵作验证的结果。仵作费了好一番力气检查在井水中浸泡已久的尸身。
夜色沉沉晦涩,好似撩开无穷无尽的浓雾,才能看到黑夜尽头的一豆烛光。慎刑司仵作擦洗了双手,躬身朝前走到琳琅眼前,微微弓腰,回道:“贤妃娘娘,尸身几乎坏死,在水井中应该泡了月余。其人身份经奴才查验,应该是御医局的御医。奴才稍加剖析了尸身,体内后槽牙微泛黑色,恐怕是中毒之兆。”
琳琅扯出手巾掖住口,“知道了,去查验清楚,容后再报。记住,好生对待御医的尸身,等到这件事情了结,本宫自有安排。”
琳琅走下风雨亭,肃了肃,看到一众惊慌失措的宫人,说道:“死者为大,此事不必添油加醋胡乱说嘴,若是让本宫听到有任何对死者不敬的流言蜚语,今日在场之人连坐受刑,关入慎刑司,拔去舌根子。”
宫人跪在琳琅跟前,称是,接着忙不迭四散而逃。
琳琅讳莫如深,再也不言语半句,吩咐静如赶紧回宫。漏夜匆匆,琳琅走得飞快,一不小心咯到了路上的小石子,打了个趔趄,吓得静如连身快步上去扶住。“主子,您仔细脚下的路。”
琳琅抚了下不安的心跳,“静如,本宫这辈子见过不少死人,却从未见过有这般可怖的模样。你说,他像不像赵御医?”
静如本也是往赵永康身上猜测,琳琅这一提到真是不谋而合。静如点头道:“御医局近来只有赵御医缺勤,对外宣称回乡,难不成真的一命呜呼了?可御医都是治病救人的,这是得罪了谁,非得这般不得好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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